每天早晨上班,我都会路过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点。
每一次,我都会忍不住要看看在煎饼的热气中忙碌的小夫妻俩。
他们真的很年轻。
姑娘很秀气,窄而白净的小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小伙子矮小单薄,总是低头在摊饼,左手倒面糊、右手用辊子一碾,左手一个鸡蛋一磕,两个手指一捏就将蛋液倒在了煎饼上,辊子再碾几下,涂点酱料或辣椒,一个煎饼果子就做好了。两手各一把小铲子一铲,女孩子的塑料袋就递了上来,装袋,收钱,一份早餐就卖了出去。在煎饼的热气和特殊的香味中,两个人的配合快速、默契,整个过程娴熟而又流畅。
一天又一天,从春天百花次第盛开到夏日热气蒸腾,从秋天树叶飘落到冬天早晨冷得手都懒得拿出来,两个年轻人始终都在。一辆小三轮车,一块平板,一个煎锅,几瓶油,两小筐鸡蛋,几个调味罐,热热的煎饼的蒸汽,这就是两个年轻人每天清晨的生活,每天生活的来源,每一天的希望与盼望。人少的时候,会遇见两张年轻的脸平静地相互望望,彼此低声说几句话;人多了,只见两个人利落地忙着,人来人往,只有他们和公交车站是不动的风景。习惯了他们的存在,习惯了每天望一望,每天感受两个平凡人带给我的一点点感慨与感受,这个早晨便不再那么空落。
为什么那么喜欢见到他们呢?
好多次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也有很多次,我走过那个摊位,总要看看那个女孩子。
她应该算得上是文静的,面容洁净温和,没有一丝慌乱,看不见因为忙碌带来的抱怨或着急等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的,两手利落地装饼收钱。倘若是在学校,她应该是一个乖巧的学生;倘若是在某一个工作场合,她应该是讨人喜欢的员工,倘若在某一个家庭为人妻,她应该是温暖贤惠的。一件黑色或淡灰的外套,一把青丝绾成一个马尾,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守着一个煎饼摊和一个年轻男子的简单生活,就这样,在一个公交车站背后的一小块地方,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处风景。
我每天早晨的来去匆匆,每一个与他们不同,同样来去匆匆的人们,反而成了他们的点缀。
这样一对年轻人,从某一个城市或农村来到这样一个连生活节奏都匆忙的城市,承担着比别处要高出多倍的生活压力,仅仅靠一个煎饼摊要如何生活呢?某一个周末,我偶尔遇见卖完煎饼的他们,低声说笑着将台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后,两人倚靠着车,男孩子将也许是事先收好的饼拿出来,打开袋子,将饼仔细绕出袋口,一丝不乱地递给女孩子,看着她接过吃着,才满意地笑笑,让女孩子坐上三轮车斗,骑上车回家去。男孩子的笑,那么满足,那么爱怜,那样幸福。
微风中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的心暖暖地晃动着,久久难以平静。
简单,或许并不意味着悲苦,简单赋予他们简单的快乐。
为什么要问他们是否过得好呢?也许我们大家只是际遇不同,只是从事的工作,所处的生活环境不同,扮演的角色不同而已吧。对待生活的态度、在生活的尘埃里酿出的这一朵温馨的微笑,又能是我们每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吗?
在城市里奔忙久了,在压力里历练久了,我们的肩头总是沉重酸痛,我们的心总是五味杂陈。生活带给我们的,是种种无法放下的不满足、不满意。在时间和现实这一巨大车轮的推动下,不得不承认,更多的时候,我们是焦躁、不安的。
就像此时,我想起他们,想起那一个平淡而温暖的早晨,想起女孩子坐上三轮车后随风扬起的发梢,我疲惫的眼眶长久湿润。应该说,更多的,我是在渴望这种平静、温暖与从容。
很多很多年以前,我问过一个人,如果有一天,我们需要到城市的闹市区去买一张床,没办法租车,没办法开车,但必须亲自把床送回家去,你怎么办?
那人回答说,那我就租一辆三轮车,我骑你坐。
那一刻,我好幸福。
经年以后,虽然我无法拥有这个曾经要租三轮车让我坐的人,我的内心,却总在为这一句话而感动。
只是,生活真的很残酷,曾经可以租车带你的人,未必能给你幸福,未必能陪着你走过风风雨雨,未必能像这一对年轻人,风雨无阻相守在一个煎饼摊前。而你,能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平静地陪在她的男人身边,陪得住这简单、辛勤换来的一朵微笑吗?
他们住的地方会在哪里呢?
他们是住在一个小出租屋内,还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小房子?他们会有孩子吗,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在深圳这样一个连上幼儿园一年都要上万元以上的地方有一片快乐的天空呢?他们每天吃什么?他们回到家中还会这样相亲相爱吗?他们会吵架吗?他们是不是会一直这样温存着,各自去采买第二天的所需,然后又回到小屋里,相亲相爱地算完帐,相亲相爱地嬉戏数落,再相亲相爱地一同走进微光中的清晨,在煎饼果子的香气里开始新一天的希望?
……
这些都是想象,但我沉浸于他们彼此所营造的默契与温暖中,难以自拔。
幸福,平等地存在于每一个人的生活里。
看得见幸福,才能看得见平静。
走得远了,我就想回来看一看,看着那煎饼香气中彼此凝视的微笑,这一天,我便开始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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