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譬如今日,窝在家里亲自动手包饺子——呸,又不是尊贵的人民公仆,奈何大言不惭曰“亲自如何如何……”,不怕风大删了舌头!非也,非也,读者诸君,且息雷霆之怒,听我慢慢道来。
如此这般,绝非标榜自家如何如何尊贵,而是说洒家我是如何如何的懒惰外加笨拙!“懒”已一无是处,还外加一“笨”字,情何以堪!其懒若何,其笨怎样,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洒家我做不到的。惭愧!惭愧!俺娘说了,懒人我就差让妈妈给脖子上套张饼,还得有人帮忙转圈,否则不免饿死之虞;至于笨嘛,知子莫若父(父亲大人一向是把俺当儿子养的),俺爸说了,我的手都笨出花来了,什么花儿,他老人家没说。但愿是牡丹玫瑰什么的,我也乐得闲来无事自家观赏观赏……我看我自己个儿,都是无药可救了,简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所以成家后自己顶门过日子,多少年了,算上今儿,竟然是第二次自己在家包饺子,也就不奇怪了;且遇见什么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件一般,正襟危坐,秉笔直书,记录在案!你说可笑不可笑!破天荒的第一次嘛,还是刚刚结婚的时候,在婆母的一再威逼利诱下,洒家我也就喝了迷魂汤一样,稀里糊涂乖乖就范了。现在知道了,那次一定是面和(huo)硬了,以致连擀饺子皮儿带包饺子,末了差点给我累晕了,别说吃饺子了,捏上最后一个饺子,洒家我便一头栽到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真是伤不起呀!两个手掌又红又肿,火辣辣地疼。面硬是一方面,擀皮儿不会使擀面杖,不得要领,下的是死力气。也是的,没结婚时毕竟是父母卵翼下的孩子,包饺子还是会的。当然那时所谓的“包饺子”还真就是指单纯的把饺子捏上罢了。至于和(huo)面、调馅、乃至擀饺子皮儿,都是妈妈的事。爸爸和我,只不过帮着妈妈捏饺子罢了!也赖爸爸,他老人家一向把他的东儿子当男孩子养的,从未听他老人家管我叫声姑娘儿。而是“东儿子把烟递给爸!东儿子把书包上皮儿!东儿子干这、东儿子干那……”!老脑筋的爸爸,更是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陈腐理念潜移默化地灌输给他的东儿子。而今的我,却生生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诗书无成,俗人一个。充其量不过是一半吊子文人……不说也罢!虽然被爸爸一口一个“东儿子”地挂在嘴边,可他的“东儿子”毕竟是个花木兰,假小子,一不留神就露出小女子的喜好。记得是家里新添了“飞人”牌缝纫机,趁父母不在家,我便偷偷地鼓揪起来。手上扶着轮,脚下踩着踏板,突突突摆弄得正起劲,不防被下班回来的爸爸撞个正着,被抓了个现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是学生!干嘛吃的自己不知道!这是你该摸的东西吗!你长大就干这个?这是没文化的家庭妇女才干的!没出息!诸如此类吧,总而言之是挨一顿好骂!庭训战果便是,从此再没摸过缝纫机。自然也没学会踩缝纫机。并落下轻视家务劳动的病根儿。百无一用的书生,是否是我老爸希望看到的教育成果,我也不甚了了。也无法给天堂的老爸发一份“伊妹儿”。有如此理念的父亲大人,教育出独立包一次饺子就要累晕的宝贝女儿,就没甚奇怪的了。嗨,牵三联四,话就有些扯远了。还回到饺子上。自从包饺子累昏事件发生后,洒家我就长了记性,彻底绝了自己包饺子吃的念头!何必!为了区区的口腹之欲,累得要死要活,又无端地赔上大好光阴!有那时间,干嘛不好!读书,涂鸦,听音乐,望天儿,或者发呆。若想吃饺子,要么馆子里解决,要么速冻的干活!多简单!
然则人毕竟是会变的。生活的磨练渐渐消磨了老爸的庭训战果。他的“东儿子”开始向生活妥协了。馆子里的饺子毕竟吃不出家的味道。速冻的又状况频出,或者馅料若出土文物般历史悠久,或者食材可疑,吃到肚子里令人犯嘀咕……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遂电话里向母亲取得了真经,如法操练,效果还不错。吸取了上次把面和(huo)硬了的惨痛教训,这次果然省了好些气力。饺子馅是白菜鲜肉的。大白菜又鲜又肥,并提前在淘米水中侵泡,去去化肥农药。试想,馆子里或速冻食品厂会为食客如此细心料理吗?如此这般更增强了自家动手的决心与信心。
洒家我忙着和面剁馅的同时,也不能让老杰闲着,一周前就计划了今儿的大工程,不是美其名曰,“咱俩亲自动手”吗——一会喊老杰备面板,一会令老杰找盖帘,一会让上茶,给俺润润喉,俺这两只手可是占着呢,少不得您伺候俺喂一口茶……如此一番折腾,热气腾腾的饺子才上了桌儿。说时快,那时迟,从午后一点和面,到四点半,一顿忙活,这饺子才吃到嘴里。热腾腾,颤巍巍,小心翼翼把饺子从笼屉上夹进酱油碟,轻轻沾一下,送进口里,啊,好鲜美呀!一咬还一股汤汁呢!大有灌汤包的意思。看来我把馅和得稀一些,没把盐杀好的白菜攥得太干,还是有道理的。保有了白菜的鲜亮儿,清香。如此看来,懒且笨,如洒家我,也非不可雕之朽木,就此振作起来,一洗往昔之恶名,也未可知……
餐桌前坐定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亦是美事。厨房里炉灶上还蒸着第二锅呢。一会就漫起了白白的雾汽。
在这阴冷晦暗的初冬的傍晚,守着陋室、炉火、热气蒸腾的蒸锅、在融融的橘红的灯光下,父亲的“东儿子”,曾经诗书为伴柴米无知的乖乖女,卷着衣袖,扎了围裙,手上、身上粘了些许面粉、手忙脚乱地穿梭于餐厅与厨房之间——不知天堂里的父亲见了,是嘉许、无奈、还是一如既往地训斥?
幸福是如此的简单。譬如,与爱人一起动手包饺子,在冬日的黄昏。幸福又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即,譬如再奢望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该是何等的亲切呀何等的幸福呀!不能了,逝去的,永不再来……
饭毕,进屋,窗外了一眼,呀,什么时候下的雪,外面一片白。老杰说都下了一天了,我竟不得见。只顾厨房里埋头苦干了,顾此失彼,竟不曾赏雪!真是的,知道外面下雪,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恨恨道。又来了,包顿饺子可了不得了,愈发矫情了——我竟不自知。
纷纷扬扬的雪呀。该多好。顺手打开窗子,看滚滚红尘变身为玉宇琼楼,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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