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酒,我是爱恨交加。喝酒成事,也败事,这是我的肺腑之言。说句心里话,我不是喝酒的料儿。我喝酒就是为了麻醉自己,暂得一时的快感,喝醉的时间里可以忘却一切烦恼,获得休息的痛快。多少年来,回想起喝酒,似乎有好多话要说。
小时候,困难的时代里很羡慕喝酒。看到那些喝酒的人满面通红,出口成章,慷慨激昂,想必一定是快乐的事情。我清楚地记得,生产队时,父母为了求得自己的宅基地大一些,攒了好长时间的钱,下决心请客,让队委会吃酒,目的是求得队委会开恩,为我们家庭谋一片宅基地。那个时候大概是七十年代末期,一天傍晚,我突然发现,我家的厨房里增添了好多美味的菜,还有肉食,父母请了做饭的老师傅,做好的菜用锅拍盖着。虽然盖着,但是肉味的香气不可遏抑地扑鼻。我禁不住菜味儿的诱惑,总是在锅拍周围转悠。父母很害怕,怕我动了菜肴。于是塞给我一块糖果,让我带着弟弟妹妹到外边远远地玩去。队委会的干部来了,他们简单和父母寒暄后就开始喝起酒来,喝得很尽兴,后来还有两个队干部喝得呕吐起来,呕吐物吐了一地,父母认真地打扫,没有一点儿显得讨厌的样子。我不理解的是,我们弄脏哪怕一点儿地面马上会遭来父母的大骂,严重的时候还会受皮肉之苦。幼时的我不理解父母的行为,感觉他们太势利。后来明白,父母还是很精明的。他们用一顿酒食换来了我们的一处新宅基地,这就是现在我和弟弟的宅基地,看来父母确实很有眼光。不过从那时起,我就对酒水充满了向往,真的很佩服酒水的伟大魔力。于是开始偷偷摸摸地喝点酒,这主要是源于对酒的崇拜。
大概我十二三岁那年,我开始背着父亲喝酒。特别留意父亲把酒瓶存放的地方。但是不敢多喝,也就是浅尝辄止。对于我的偷喝酒,我母亲竟然没有刻意禁止。我父亲不喝酒,或者喝一点酒就气喘吁吁,我母亲一直认为能喝酒是男子汉的气概。我父亲因为不喝酒,好多社交的事情办不成,我弟弟因为年龄小又不喝酒,这让我母亲很苦恼。现在看来母亲的认识是有偏见的。不过母亲的纵容确实让我胆子越来越大,于是喝家里父亲藏的酒。我有一个姑父,很爱喝酒。到我们家来串亲戚,都要把他喝趴下他才高兴,否则他就会发泄不满。这让我父母很是为难,于是姑父来串亲戚我父母就要央村里喝酒的高手来陪姑父喝酒。看着满桌子菜肴让别人来享受,说心里话,母亲很难受,母亲认为自己辛苦做的菜应该自己人享受。所以我喝酒母亲并不真心干涉我,认为我可以代替父亲将来挑起社交的大梁。以后家里来了客人我可以抵挡一气,不至于临时抱佛脚。我偷喝酒,尽管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我内心还是很害怕的。偷喝酒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于是喝了之后,就用井水添满。后来还是被父亲发现了,告诉了母亲。母亲尽管一开始支持我喝酒,但是偷喝是丢人的事情,于是狠狠地奚落我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偷喝酒了,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到了农忙季节,我和父亲在田地里干活,那个时候完全是手工劳作,累得很。据说喝酒能解乏,和父亲下地干活回来,母亲会让我们喝点酒,说是解困。弟弟不能喝酒,一闻见酒气就不舒服,父亲只喝那么一点儿。家里存的酒儿大半都被我喝了。我每次其实也喝不多,也就是二两酒吧。我喝酒属于饮少辄醉型的。两口酒下肚,大脑就开始不清醒,再喝酒时就要含含混混。而我老家的叔喝酒绝对是海量,他在砖瓦厂干带班的工作,每次喝酒都是一醉方休,并且喝了酒还可以借着酒劲办成好多事情。我叔喝酒非常义气,都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看不起喝酒捏捏扭扭的人,认为他们不实在。酒风看人风,喝酒见人心,这是我叔挂在嘴边的话。由于我叔喝酒的海量,名扬周边十里八村。后来,村里有了红白事儿就前来央我叔给他们管事,其实就是司仪的角色。哪家孩子定亲,也来请我叔前去应酬。时间一久,我叔成了远近闻名的头面人物。我很羡慕我叔,整日有酒席侍候。别人请客他前去白吃,这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后来我叔喝酒喝出了毛病,肝脏出现了问题,只好不喝了。现在回到老家,和他在一起吃饭,敬他酒他总是推辞。其实我明白他心里应该很想喝,但是因为身体不允许,只好忍痛割爱了。
上高中基本没喝过酒,那个时候学生生活困难,也没这个条件。再说了,喝酒对学生来讲是极大的违纪。我在上高中期间,亲眼目睹了有几个学生因为过生日聚会喝酒,被学校统统开除了,其中还有一个据说可以就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那个时候,学校处理喝酒的学生是毫不手软的。后来上了大学,基本就是成人了。学校对学生私生活约束不是太严格,可以谈恋爱,只要不伤风败俗,周末可以聚会喝点酒也不至于刷布告处理。于是寝室里逢上谁过生日,大家就会筹份子喝酒,喝的当然都是低档酒,喝到五分醉时就会说一些伤感的话儿。我大学的同学基本都是家庭贫困的,尽管上个师范大学,但是家庭还是付出了很大代价。大家喝了酒,当时喝的是卧龙玉液,其实很低档,也就几块钱一杯子,喝了酒开始讲述自己的家里事。说的都是实话,一家比一家苦难,一个家庭就可以写一部小说。一番酒下来,大家的心贴得更近了。临近毕业时,我们聚在一起,喝得不分日月,我们不愿意分手,一班子男子汉喝着酒,听着我们中文系给毕业生点播的《在希望的田野上》,虽然彭丽媛唱得很动听,可我们高兴不起来,虽然我们的系主任引用毛主席的话教育我们“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但我们还是打不起精神。说到伤心处,我们开始啜泣。我们寝室有三个同学因为女朋友和自己分手失恋而放声大哭,哭得很伤心,我们几个劝不住。我也哭了,我为将来不知道猴年马月见不上同寝室的弟兄们而哭,那一晚上,我们几个至少每人喝了八两酒,就连平时不喝酒的老八也喝了二两。稍微清醒的他搀扶着我们一个一个把我们送回寝室。因为喝酒,老大差一点动手打生活老师。现在想来,确实我们过分。
参加了工作,一开始在农村一所高中工作。这所高中里年轻人比较多,又都没有结婚,都是光棍汉,倒是无忧无虑。因为在农村工作,对象不好找。那些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根本看不起老师,目光盯着城里的房子。不过一群光棍汉倒活得很潇洒,每天晚上在操场打球,打到黑更半夜。领了奖金大家就去附近的小集上喝酒,喝那种低档的酒,在那个时候,感觉喝得最多的就是四五老酒,据说现在还有这酒,可惜现在这酒早已经不景气了。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放开,开始划拳,而我从来不划拳。许是腼腆,我总感觉大声划拳有失文雅。后来把不住怂恿,我也开始猜枚。但是手气不好,总是输给别人。我有一个老乡,能喝能来,让我很是佩服。看到他在酒场上左右逢源,驰骋疆场,我真的很羡慕。在那所高中工作不长,我在城里工作的一个表叔托关系把我调到城里,我表叔也是海量,不过不经常展示。为了把事情办成,我表叔使出浑身解数,据说一下子喝倒了三个教育上的领导。我表叔回到家也酩酊大醉,后来挂了点滴才缓过神来。我能到城里工作,多亏了我表叔一路豪饮过五关斩六将。看来酒这东西还真能成事儿。
在城里一所中学工作,喝酒的机会也就多起来。大多是一些应酬,红白事比较多。我是年轻人,喝酒很谨慎。在领导面前必须谨小慎微,这是国情,不可逾越。座位上我都是基本要坐到下首,这似乎成了我的习惯。席间领导们谈笑风生,我只是附和着笑笑,其实是皮笑肉不笑,我心里明白。有时候我总感觉,把时间浪费在劝酒上,太不值得。身在教育,有时也接触行政官员,倒是对他们的酒风不敢恭维,很是看不惯。有一次,学校领导去赴宴,据说是在很上档次的一家饭店摆宴席。那个时候我也升任副校长级别的位置了,随同校长前往。校长是海量,见过大世面,并且在酒场上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让我们领导班子很是钦佩。据说当个校长不喝一点酒儿就是不称职,因为好多事情都是在酒场上办成的。所以对于一些部门领导来说喝酒就是干工作。在那场宴会上,有一个官员,不知道哪一级的,侃侃而谈,我越听越感觉到,他似乎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浓浓的匪气,明显看不起老师,言谈话语里认为老师没有参加过今天如此场面的酒席。我一直认为当老师的确实有自己的劣根性,但是当别人说教师群体的不是,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和教师站在一起,因为他们不了解教师。我们的校长因为有病不能喝酒,那位官员缠住不放,并且说一些尖刻的话奚落校长,校长很是难堪。校长最后推辞不过,让我替饮一杯,我不敢怠慢。结果那位官员矛头指向了我,认为我巴结校长,关键的时候出来给校长出来解围。我一时愤怒,心想这下豁出去了,不把你喝趴下,你就不知道老师的厉害。于是我下定决心要让那个领导看看老师是怎样喝酒的。于是我满斟四碗酒,先喝为敬。毕恭毕敬地给那位官员满斟四碗酒,极尽恭维之词。我的这招一下子镇住了那位官员,但是他如果不喝,大家绝对不答应,因为我壮行在先。于是他捏着头皮喝了两碗,眼看面皮变了脸色,而我却继续劝酒。哪位领导已经开始语焉不详,说是更衣,没想到逃之夭夭。校长事后在不少场合表扬我的海量。其实我心里明白,哪是什么海量,那个时候仗着年轻,纯粹是争一口气,要个面子,如果真喝下去,我肯定受不了。
在那个中学喝酒喝得最多的一次,不是公事,倒是家事。回娘家祝贺岳母娘生日,娘舅是当地的头面人物,热情好客,他请来了当地名流陪客。加上我的辈分比较长,所以喝酒也是当然的了。一时喝得昏天黑地,喝得不知东西南北。据说那次每个在场的人喝的有一斤半酒,好在当时我并没有出丑。从娘家回家我还骑车走了几里地,其实早已经不知方向。也知道回家的路,就是没有感觉,像驾云一般,歪歪斜斜到了家。看门的陈师傅从来没见过我的这架势,很惊奇。那天晚上,我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酒,我的妻子很害怕。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爬到楼上卧室里。到了第二天,我有早自习任务,坐在班里,本来想讲几句,可是我心里难受,欲语无言。跑到办公室吐起来,到了中午才喝了一点茶水。这是我记忆中喝得最多的一次。我妻子回忆说,我夜里竟然放声大哭,因为想起了我当兵的弟弟,因为那个时候中央台正在放映《红十字方队》,看到里面的学员,我想起了弟弟,不由自主哭起来。我妻子很害怕,赶紧关紧了窗户,免得别人引起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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