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见浮在水面如镜垂柳荫间的淡淡光晕,仿佛曾经见过的,清秋初来时。那时单薄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满目浓绿又丝丝凉意,是来自绿叶渐浓渐黄的树枝坠落颈子里不经意的凉意。想起初见,倚靠着树身,风似乎被望见了,从遥远处吹来清冷,树梢响过后,扎着满目零散的树叶望向河堤两排茂密柳树的尽头,那年初见的一眼,放佛又回到此时的清秋。
后院荒草丛外有一条河,每个夏季夜晚入梦前都能感觉到它,它的水流温和的渗过茫茫的草地缓缓地淌进我家院子里,这种想法给了我凉意能教我安静的睡下,记不得是多大年纪的想法,只是搬走很久后,每年的夏季,那条河水都能穿过季节滴进我的耳孔里。搬家的那段日子在秋天。
搬家前的那个夏天,每天早上起床都能看到“雪光”,就映在我的额头,醒时总会想挺起肚子,这样那束雪白透亮的光就打在了眼睛上,我总是认为这样会见到神仙。“雪光”是阳光照射到窗外白色石盘折过来的光,窗外种着一颗比我年纪大很多的石榴树,树荫打在玻璃上,有个缺口给了雪光充分的释放。那个夏天正在我六年级的暑假,当我隐约发觉走后将不会见到熟悉的一切,刺痛眼睛的光也格外的珍惜。那段日子,我总会去院子外面那片草丛了,我坐在围墙上看风扫过后泛起大片白浪的草地,被风压低的草发出“簇簇”的声响,我自己越来越孤独,搬家成了心结,从前的朋友越想与其靠近就渐离渐远。这样的感觉很像一汪死水的池塘,让夏季阳光带走的水从雨季重新回来,慢慢地忘记周边的一切,被雨云送到远方,愈来愈不知所措。
我莫名的去问猫,你知道吗?无人理睬我的时候我会冷。猫儿你知道吗?
后来,傍晚时候我坐在小凳子上抱着猫儿,望向绿叶茂密的地方,期盼风吹来的一点点雨水,我又可以光着脚跑很远。总是等着自己去开心,等着上天安排好的带我快乐。
也许我太闲了,家里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妈妈就打发我出去玩,先开始还是在屋外不远的地方玩玩水什么的,再后来就走的远远的,太近了,总会被人看着,不如离得远远的。
我感觉我玩不动的时候,已经近秋天了,周边树林河流都显得静无声息,偶尔有树叶掉进颈子里,我会傻傻的抖动开线的颈口,好像一直穿着旧旧的衣服,疲倦了就爬上树找个安稳的地方,四肢放松地垂下来,能睡着的话,醒来就能望到树枝交错空隙闪亮的星空。现在想来,那一幅幅画卷般的记忆在脑海似是长长的河道蜿蜒远去……那个夏天太苦闷了,等它一夜之间变化过后我才想起,苦闷的是我不是夏天。常听人说起,你找不到快乐的时候,其实快乐已离你不远了。我一直这么跟自己说,虔诚的祈祷,可我似乎都在拒绝着踏出每一步。
柳树林尽头前的第十二颗柳树就是我到过最远的地方了,我没去过柳树尽头的那边,依稀记得尽头的那一面总是最先明亮起来的。临搬家的前一天我又去了我常玩的地方,想看看,一时间我无意识地走过了树林,被一束“雪光”打醒,照的我身上暖洋洋的,我努力地睁开眼看过去,大片的玉米地,暖暖的融在风里摆动……我努力的去看,看见忙碌的人发着金色的光,树林里哗啦啦的响成一片。总以为无尽的事会在未来扯开长线绊倒盲目的人,似乎,当心盲目的时候,分不清黑夜白日,每一步都将迈向迷茫的深泽。
这就是未来。
当时有人偷看了我,在此后也只与那个人见了一次,喝了杯奇怪的茶,又由我看他干农活到傍晚。
我见他时他正从树林往外走出来,背对着河正对着下午金色的阳光,他瘦黑的样子眼神却很亮,草帽系在腰带上,我第一眼见他是古人,随后他的衬衫,薄薄的脏兮兮的样子,耳际短发间流淌的汗水,仿佛我看到自己只是滚脏的玩偶,没有活力。
他招手要我过去,我慢慢走进,我见他亲切,就像在上一瞬熟识了他,似曾相识的错觉,但又希望是真实的。我知道此刻就跟飘过的秋天一样,朴实无华的,只剩下一点犹豫的心,走到最后只是自己的孤独还有一点不甘罢了。
第一句话是我先说的,我说口渴了,想喝水,他回头时我才看清他流的汗,明亮的有点灰的水滴,我也想要流。或许,那一日想要流淌的还有继续燃烧下午的血液。
他快步走进玉米地里摸索着,莎啦啦的响声划过他的衣服留下断掉的叶子,他折断了一截玉米杆,挥着手剥开那层黄绿的皮表,这才慢慢悠悠的回过头向我走来,已经四点了吧,阳光不再强烈,我们拖着长长的影子,远远看去,是一条相织的线。
一半放进我手里,一半泡进茶缸里,我捧着茶缸嘴里含着块茎,有点酸涩的甜味,没有甘蔗清冽的甜,没有糖水明朗的味道,而这个味道,在我嘴里含到热,嚼的汁水淌进喉咙暖暖的,通透的。
黄昏很美也很冷,出的汗就这么干了,他还在流汗,只是远远望去,那汗水像蜡油从他的脸上缓慢的聚集,飞快的流去。我坐在河堤上看进玉米地,缝隙里透出的光亮足够我看清,我也想进去,发疯的心痒,可最后还是紧紧地握着陶瓷茶缸,慢慢着也就放松下来。
我怕没有相机,留不下眼前的风景,我怕,即使留的下来,在未来过多的扰撞也记不得那感觉,这一切不如留在心里,听着从心底而来的风吟。记得阴暗房间里久违的一道雪光,引着我,走过荒草杂堆的后院,穿过长廊般阴暗的树林,顺着巨大的河流继续流淌。我似乎听见,风吹进耳朵里,静悄悄的不让我发现。
天凉了,秋天了。我放下搪瓷茶缸,望了望天际的火烧云,天渐渐落成黑幕,我望不到他,风也静了,若有若无听见他穿梭玉米地刺拉拉的动静,我依旧能看见他,生命的亮点,跳跃的火苗。站了会我就走了,身子暖和了,我说了句,清秋真冷啊。想他明亮健康的脸,照向我内心的孤独,我不是真的累了,我只是有点不甘,深深的寂寞一阵子。
第二天就搬家了,我忙了好久,流了好多汗,我不舍得这里的一切,也不是真欢喜渴望着未来,可总要保持着温暖的身体,那一点点的不甘心,让我在迈出脚步的前一秒钟清醒的记得,天很冷,身子要暖。
很久后,每个秋天都是提前衰老的冬日,总是一下子就换了季节的样子,城市里没有故乡的风和水,我只有静下心来,呼唤遥远的它们,入我梦里。
记得,那天风跟我说了好多的话,其实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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