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安静的季节。
着一袭宽松的棉质睡衣,慵懒的斜靠在床头,捧一本闲书,悠然的翻着,似有似无的读着。暮然“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搅乱心底的一方平静。“梧桐”牵引着思绪,将记忆的时空硬生生的扯开一道口子,那些斑驳的记忆,那些久远的画面,一倾而出,散落在七月清丽的午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小,小的不会储存记忆。记忆里的小村庄,是褐色的,如单调的水墨画。瘦长的胡同,漆黑的夜,以至于我天黑后不敢出门。干净的院落里,生长着粗壮的梧桐树,厚实的枝叶,遮盖了半个院落,半个胡同的宽度。斑驳的绿荫,如母亲温暖的怀抱,融入孩童的欢声笑语。
每年的四月中旬,五月初,是梧桐花开的季节。满树淡紫色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覆盖了深灰色的树干。等到花落的时候,满地满地都是淡紫色,捡一捧落花,串成花环,挂在脖子上,笑脸如花。慢慢的,淡淡的紫色在花落的途中,褪去。绿色悄然露出了尖尖的头,有风吹过,有雨来过,满树的绿色悄无声息的绚烂开来,绿荫在阳光的照耀下,越长越大,小小的我总是站在树下仰着头,眯着眼睛,透过树叶,看缝隙里的阳光,不那么刺眼,却很温暖。宽大的叶子,离我好远好远,树下的我,是那样的小。小的我总是嫌自己长的不够快,不够高。
后来,我真的长大了,大到可以一个人骑车去几里外的学校上学,大到我的世界里不再只有那片绿荫,大到我能读懂那个羞涩的男孩清澈干净的眼睛,那个时候的我正在读初中,什么都不懂,却又感觉什么都看透,懵懂的年龄。
年少时的记忆,清晰了许多。那个冬日,大病初愈的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坐在课桌旁,整理着书。一个礼拜没来学校了,要记得东西太多了。偶然的一个回头,我撞上了那双清澈里透着关切的眼睛,那个身材如豆芽瘦小,羞涩的男孩,正关切的看着我。只是那么一眼,我的心乱了,慌乱的躲开他的眼神,低头继续。从此,我开始躲着那个让迷恋却又忘不掉的眼神,却又总是有意无意撞在一起,彼此又慌乱的躲开。虽然,我们都不曾向对方表白,却都读懂了彼此的内心。那个年纪的懵懂,拘谨,以至于后来,我们彼此不敢说一句话,却又离不开彼此关注的视线。
那年,五月,麦子拔节,梧桐花开最灿烂的季节。满树的淡紫色,大片大片整齐的矗立在绿油油的麦田埂上,有风吹过,暖暖的。绿意盎然的麦田随风摇曳着,偶尔会有花落在麦尖上,只是一瞬,便在风的拂动下,掉落在地面。五月,忙碌伴着梧桐花的掉落,蔓延开来。那个季节,是我们毕业的前夕,写赠语,互赠相片。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我们只能送一寸的黑白照,以便留以纪念,只有对特殊的人和最好的朋友才送彩色照片。那日,当我羞涩,忐忑,不安,彷徨各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把彩色照片送给他时,他惊喜,腼腆的接受。脸微微有点红。我瞬间逃离他的视线,整个过程只有一个字“给”。那张照片上有大片大片的梧桐花,绚烂的开着,绿油油的麦田随意的摇着。(多年以后,每次看见那张照片时,我总是想起送他照片时的那一瞬间,还有那时纠结的心情,那个时候的我,好丑好丑)。
覆手间,眨眼到了离校的日子,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再次需找那个男孩时,却没了踪迹,他干净的课桌找不到他留下的任何痕迹。遗憾的是,我们彼此没有一句告别的话,他就这么无声息的消失在我的视线,开始了他下一个人生的旅途。
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半年以后,我们同在一个小城读书,只是不在同一个学校。而我们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却选择了书信交流。当他飘逸的文字被我捧在手上时,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他约我礼拜六见面,就在我们学校门前的街心花园,下午三点。误会就出现在这个“三”上,他把“三”的最后一横于信纸的横格重贴在了一起,而我却错误的把“三点”看成了“二点”。那个礼拜六一整天都在下雨,细细密密,缠绵在深秋,天气有点凉。下午两点,当我来到空荡荡的街心花园,只见被雨水滋润的绿意,不见昔日的他,心里有点恼怒,眼里有点潮湿,脚下的泥泞,伴着伞面滴落的雨水,我空落落的回到了宿舍。站在宿舍的窗前,沉默,眼睛却不曾离开那片绿色。一直到了傍晚他都没出现。后来,我又收到了他的信,寥寥几笔,只说:“你不想见我,也不至于让我在雨里从三点等你到傍晚吧。那天很冷!”我的心猛的颤抖了一下,迅速找出他的信,仔细的看着,他说的确实是下午三点,而我却把下午三点错看成了下午二点。我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的说明了原由。因为再次见到他时,我觉得对他更多的是友谊。一种纯净的友谊,再后来,我们很少联系。
两年后,我们都工作了,依然在同一个小城,不变的是他依然会每年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祝福,短短几个字,却温暖着我。那个时候我们相隔一个城市的距离,他在小城的最东边,我在小城的最西边。再后来,他渐渐的消失在我的生活了,或许他找了自己的最爱,有了自己感情的归宿,我慢慢的成了他心底的积蓄。就这样,我们相安过着自己的日子。
流年在不经意里,总是过的太快。春节,接到他的电话,以是十几年后的今天,熟悉里夹带着陌生,让我一时记不起他是谁,只是感觉那声音带着磁性,有种穿透力。“我是XXX,好多年不见了,过年同学一起聚聚吧”。“好啊,真是好久不联系了,那天一定到。”挂了电话,心砰砰的跳,这么多年不曾相见,“他变了吗”?我开始担心起自己来,看着镜中的脸,岁月会不会改变了自己当初的模样,“我老了吗”?
那日,当他站在我的面前时,依然是熟悉里掺杂着陌生。他的神态一点没变,只是稍稍有点发胖,岁月在他眼角细细的勾勒出几条浅浅的痕迹,他的脸在见到的我时候依然会稍稍有点红,眼神依旧象当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而我相比他之下,从容了许多。“你一点都没变,还和以前一样,只是稍稍有点胖了,这些年你一定过的很好吧,看你脸上幸福的样子。”我满脸笑容,淡淡的说着。“你和以前可大不一样了,要是在街上我还真不敢认你”。他也微笑着,甜甜的。“呵呵,那个时候的我短发,有点胖,丑丑的。”我调侃着,我们彼此笑着,气氛是那样的融洽,就像回到了那些年……
……
回忆嘎然而至,酸麻的胳膊让我回到了现实。那本书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床下,我浅浅的笑着捡起掉落的书。这些年,梧桐花一直开在心底最肥沃的那片心悸。以至于每年的四月中旬五月初,我的心总是莫名的起起落落,一生中遗忘多少容颜,唯独不曾忘记那张嫩稚干净的脸。准确的说,我真正忘记不了的是,那些年懵懂的恋情,连同那片淡紫色。
七月,安静的季节。回忆的遐想,伴着空调的凉意,把七月的闷热隔在了哀蝉的嘶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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