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就这样轰隆隆地响了一整晚，将五月活生生地劈开。它就像个幽灵将白天带入黑夜，将灵魂插入翅膀浮在半空中，呈直线匀称地静寂地飞行，飞行的轨迹有如飞机机尾的留白。火车它从哪里驶来，从陌生地遥远，从生命的最初，出生成长，经过一座座城市，短暂停下而又保持生命的律动，最后到达目的地，抵达死亡。

　　火车继续在行走，没有停下。

　　坐在我对面的某个女士从睡眼中醒过来，我看见她一脸灰色斑印满她的脸，我想她也应该有三十好几了吧，活到这个岁数可实属不易吧。她被她的手机铃声吵醒，她不耐烦地向电话那头解释说不是不接电话不打电话不联络的，是因为手机没有电啦。她，一脸地疲惫，一千多里，１８个小时的行程，就像是一场不得不去赴的一个约定。

　　而在中途杭州南上车从在我身边一位妈妈，一下子将我的兴致提起来，她从一大清早从浙江路桥赶过来，然后从杭州南转火车到东莞东。但是她没有买到从直达的车票，而是买了从杭州南到南塘，从南塘下一站到东莞南的票。她热切地把车票拿出来给我看，说有没有问题。我安慰她说，是同一车次的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位妈妈她说她都快满五十岁了，我想我的妈妈也大概这般年纪。

　　她说她在路桥做点小生意，做路边卖鸡蛋饼，然后她就开始跟我讲她卖饼的一些故事，谈起她所谓的生意经时，她的脸上有着得意的神情，我注意到她的声音把坐在我斜对面的少年也吸引过来，我和这位少年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我很有耐心地听着这位妈妈讲着她的琐碎的事，在此刻，我是位很好的听众。

　　她说她在路桥租了间房每月要花费二百多，卖鸡蛋饼一天好的时候可以赚到七八十块钱，但是每天要躲避城管而担忧，总是害怕某天她赚取生活的器具要被没收。我问她她做的鸡蛋饼的做法时，她说她是从有着二十几年在路边卖鸡蛋饼的老是师傅那里学了两个月的手艺。每天凌晨四点多就要起床和面，然后煎成一片一片的饼。到了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她的移动车就会出现在学校门口对面，面饼片上加个鸡蛋，或者火腿肠，辣椒等佐料最后用面饼包好，就成了学生喜欢的早餐，但是到了早上八点钟时，她就不得不拉着她的移动车离开校园门口到较为偏远的地方去卖，因为城管每天早上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校园门口。

　　还好，她做鸡蛋饼的器具躲过了城管，但是现在天气开始热起来来，她的生意也淡了下去。我看见她的眼神也暗淡了下去。她说她也尝试做过很多份工，在一家汽车电线厂绕过电线。我说那些不是机器完成的吗？她说不是，她说她刚开始做的时候因为不熟悉，每天只能绕到一千多条，别人都是两千多条，后来超过了她的同事。

　　她说在路桥的时候，那里的水是很难喝，总是有一股味道。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我去过一次路桥，那里的环境很差，小工厂也很多。我说你不会累吗？我母亲这个年纪在家里就做不了这些体力活了，她经常犯头痛来着，年轻的时候苦过。可是这位妈妈说她还很年轻，还有力气去工作。我问你小孩多大啦？她说女儿已经读高中了，快１８岁了，还有个小儿子才读四年级，我算了下，大概十岁左右。我说不在女儿身边，他们会不会想妈妈呢？顿时她用一种看不清的眼神望着窗外，声音也低了下去。她说她也刚和女儿通过电话，女儿说妈妈一点都不了解女儿。‘你了解我吗？你有尝试了解过我吗？你知道我想要我生活是什么样的吗？’女儿不会说，妈妈也不了解，除了过年那几天的相处，平时都是相隔千里。这个时候我看见她用手擦拭了双眼，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她说，我只是觉得自己要努力去工作，赚钱，去供小孩读书上大学。其实我应该在他们身边才对。这位母亲开始自责起来。我开始掏出来我的手机开始录音起来。

　　她说她想东莞找点事做，老公也在那边。那边的工作比较好找，就是希望能够遇到加班比较多的工厂。她说她以前也在深圳做过，在深圳的亲戚也比较多。我们就聊起来我们共同在深圳呆过的地方。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满脸灰斑的女郎这个时候也醒过来了，看来她睡了很久。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在这个密不透风的车厢里感到胸闷。她忽地从坐位上探出身子，踢了踢鞋，在座椅上直立起来。这时我才发觉这个相相貌三十好几的女郞其实应该并没有那般老。从她的穿着上面就可以看得出。

　　她上衣穿着米黄色的短袖，短袖的布料像是一丝丝的线条串起来我，所以从外面看去，她的上身若隐若现。她下面穿着早已过时的豹纹超短裙，白皙的大腿都露在外面，可是她自然而然地立在那头，从包里掏出相机向着窗外，左拍拍，右拍拍。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个手机在她胸前晃来晃去，我的眼神也跟着晃动着。周围的目光也围过来了，相反，她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上海这般冷，她的这身打扮的确让人侧目。

　　车厢里很挤，拖着餐车的乘员不停地提醒大家让路。大家都来自天南地北，都彼此开始熟悉起来，在列车过涵洞时，“都是第四个山洞了。”有人感叹道。还有人拿拖着餐车的列车员开玩笑，说这位列车员就好象是ｈｕｊｉｎｇｔａｏ来了一样，每次大家都得让路。有个小妹子谈论老外的胖，“那个死胖子，大概起码有三百来斤，大腿有我三个粗，本来就挤，还提个大箱子，把车都压坏啦。”有人如厕回来说，别占我的位，我的地。（他坐在过道上）还有人讲说国外的导弹很没用，几百万一次只死一两个人。而在中国的车祸一死就是几百上千。在下车时，有人会对刚刚认识的人讲：哎呀，我走啦，要不然你下来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