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者，共分两屋，皆土筑者也。其一长十步宽六步而无窗，以藤排为门而半身南向，因其敞而广，多置农具与惧雨之物。其二则西向，广六步而方四步，置窄门与西、北二窗，过午开窗室始洞然。以其冬暖夏凉，先祖与祖母居是屋也。据先祖所言，此异爨之所得也。

　　先祖在时曾曰：“吾家累世以屠为业，传至吾辈曾不知几代也。吾之所屠者亦不出牛羊猪狗诸类，然则养时最鲜而取值最巨者，莫如羊也。由是而之喜也……”是以先祖常执鞭以御群羊于南山之上，而祖母则负框以务农事于南山之野，羊不因屠戮而减少；粮不因风雨而断绝。每遇中秋，先祖则招儿孙聚于屋中，命诸父之善屠者杀鸡宰羊以示庆贺。似此数十年未曾更易。

　　然风云难测于天，祸福难定于人。先祖花甲遭逢腹疾，日夜疼痛，水米不进，以刀刈之乃止，疗养数月方愈。余散学归，每过其宅，必进门探问，视其伤口已合，面色日正，行走劳作均无大碍，乃喜！

　　后升至初中，学业日紧，先祖谓余曰：“吾体日健，举策挥鞭日渐灵便，且夫家中巨细亦由汝祖母料理，吾孙勿虑！汝之学业重于吾之身也！切记！读书勿必专心，不可两意！”余暗誓曰：“不善读其书不为须眉！”然不出二年，先祖又害半身不遂，左身难以动转，汤药仅祛其痛，欲其恢复如初曾不可得。欲以健其体，则需日动残躯。而诸父多不在家，祖母忙于农事，是以假余散学之光扶其身拽其腿以助其动，如是者数月余。后长姑替我乃止……

　　后升入祖冲之中学，每月只见其一面，由是倍加珍惜。忆其先前待我恩重，怜其现今身体不便，是以每归必先看彼，市其未之食者以孝之，视其悦色而悦也。祖母每见此则责曰：“方今正值用钱之际，汝之学资甚是不易！汝意吾已明矣，吾不求汝之孝于一时，他日不得如此！”余未尽然，如是者依旧。

　　后因学业吃紧，加之生活日资难以供给，终于重负难堪，一病不起！回家疗养，祖母时常以补品慰余，由是感激，执着求学日甚！后高考接连失利，痛彻心肺！嗟吾命薄于纸，叹吾运寒于霜！祖母慰曰：“龙门大会汝力已然用足，其智业已竭尽。而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事已至此，悲愤心碎亦属枉然，为今之际当思前路，纠缠过往实属不智！”斯言真如醍壶灌顶，如梦方苏！

　　几经周折，方入大学，誓言不散，矢志不移，时光荏苒，求学未已！学于燕北，考于北大。闻鸡起武，秉烛夜读，奋战题海，汗洒纸墨。正值考场焦灼，进退维谷。不意先祖仙去，期年不足，祖母亦去。悲鸣恸天，泪如泉涌！老宅丧主，片瓦无损，我之丧祖，痛彻心腹！天不佑祖！疾病夺我先祖；天不佑祖！忧思丧我祖母！我意功成名就，翻盖老宅，二老安享余生！天不佑祖！憾我终生！

　　方今老宅重游，往日悲喜如在昨日。抚家具，摸院墙，二老身影不觉浮于泪影！长歌当哭，令人长号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