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如雪,青丝似柳,转瞬顾盼间,世上已千年。
古往今来,她们,站在寂寞的舞台上,着霓裳,扬水袖,启丹唇,诉衷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尽刹那芳华,为心底那个久远而永恒的身影——或帝王将才,或白衣卿相,或江郎书生,或游侠浪子,做倾国的一笑,做倾城的一舞。
一舞,舞尽情愁,舞遍哀婉;一舞,舞来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遗憾,舞去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叹息;一舞,舞进了杨柳岸酒醒伤别的才子词中,舞进了独上兰舟日晚倦梳头的仙姝心里……台上虽只有她一人在舞,台下却已湿了千百观众的心。
起舞的红颜,在人生的舞台上,输了青春,输了爱情,输了生命,却赢得了千秋万世的眷恋和珍惜,似乎天地间皆是空茫茫一片不再有它,只剩下她的笑与泪。即使是春秋过尽沧海桑田,人们依旧记得那舞者的倩影,那舞者的寂寞。浪淘不尽,生生不息。
羌笛声,胡旋舞,为你笑,为你哭。
千年前的汉宫,有一个传奇,名叫丝路。
记不清有多少才子为她写过《昭君怨》,记不清她的故事究竟被广为流传着多少个版本,记不清她的心事被人听去了多少又被人懂得了多少更被人记住了多少,千年后的今天,当我想起她时,执笔顿笔,惆怅徘徊,蓦然间抬头,眼前是一片漫天的风沙,风沙中,大漠边缘落日尽头,是驼背上白衣狐裘的她,眸中噙泪,但笑容淡定,她在心中唱着相思的歌儿、思乡的曲调,于黄昏中渐行渐远。苍茫的暮色中,唯一定格的,是她怀中紧紧抱着的琵琶。
她的一生,是一场悲壮的舞,于冷落中舞出汉宫,于苍凉中舞上丝路。后人都爱她的骨骼清雅大义凛然,但,世如浊流,怎容得下一朵至纯至洁的白兰?
大漠的风沙化作了迷雾,迷住了她的眼,也迷住了她的心。多少年来,她的爱情惨淡一如既往,她的伤口却被那些文人墨客反复揭开,写进诗词唱进曲赋,被一些庸脂俗粉轻率地来回弹唱,有多无奈?有多沧桑?可她,只是淡定地舞着,舞在她的世界里,舞醉了我的心,舞落了我的泪。
时光仓促,恍惚间,渡到了几百年后的金陵。
彼时,南唐的上苑,霓裳羽衣重谱着盛世的幻象,多情的李后主挽着多才的娥皇,浓情蜜意,在玉树后庭中对饮花间。
而上苑之外,市井之中,烟花巷里,莲花台上,却伫着一双三寸金莲。
这个被遗忘的舞女,名叫窅娘。
窅娘善舞,舞姿极尽绚丽,一双小脚更是开了女子裹足之风。但,这样一个精彩的女子,终其一生,却只为后主而舞。
然,“红颜知己”,这个无奈而委屈的称呼,烙印一般诅咒了她与后主的爱情,注定只是一场比烟花绚丽,也比烟花寂寞的情殇。
其实,她也不必太忧郁,才人的帝王之恋,她毕竟不是第一人。前有念奴娇何满子,后有李师师陈圆圆,纵使风情万种暗香盈袖,也逃不过轮回里既定的宿命。她虽仍在舞着,但,这舞,太灿烂,太夺目,也太纠结。让人不忍看,让人忍不住柔肠寸断。
去过绍兴的人,必定听说过沈园。
园中有一曲流传千古的旷世哀歌,名曰《钗头凤》。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四十载风月无情,徒留沈园的,不是年少的陆游和唐琬甜美的爱情回忆,不是花前月下举案齐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向往,甚至不是别后相思离愁别绪的黯然销魂……四十载旧游如梦,虹断声中,徒留沈园的,只是两阙催人泪下的《钗头凤》,被作者强忍着激愤与热泪,哀怨地题在那面斑驳的石壁上。
石壁无语,却从此动了情,笑看红酥手黄藤酒,冷对满城春色宫墙柳!是嘲弄,还是惘然?
只可怜了唐琬这美丽多情的才女,虽年代变迁,却改变不了和刘兰芝同样的命运。孔雀尚能东南齐飞,而她,只能在雨送花落的黄昏,拖着如秋千索般的病魂,独语斜阑,咽泪装欢。
她已无力起舞。
然,透过沈园那载着千年愁怨的杨柳池塘,我看见了,她在舞着,无声无形,但,的的确确是在舞着。她舞在云端,舞在《钗头凤》的题词壁上,也,舞在我的泪中。
……千百年物换星移,她们的笑靥和曼舞都已被历史的尘埃所淹没,千百年后的今天,我脱下了一身疲惫,换上了她们散落于人间的蝶衣,饰上了她们璀璨艳丽的脂粉,于是,我也成了一个在红尘中寂寂舞着的女子,不流芳,却努力留情。
圣贤寂寞,舞者孤独。都说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而水流春归的时候,我只愿山花插满头,心中的那个君子,能问一声奴归处……红颜之舞,是一个人的舞,也是只为一个人而舞的舞。若,若这世间,只有一人能懂这舞中的情感舞中的心境舞中的玄机,我只愿,那个懂我的人,是你。
若,若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懂了我舞中的灵魂,而唯有你视而不见或故作不知,那,我只愿,这一曲唱罢,来生,能再为你而舞……来生——若,若真有来生,我只愿,你能懂我的这场,红颜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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