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的邻里都笑得稀里哗啦。
笑的是我挑水,是不是吃了鲤鱼尾巴,水桶本就不满,还水花四溅;笑我有如猴子担腊肉的滑稽姿态,我不喜锻炼,所以不堪负重,好在我面皮厚,况且这段街道是必经之路,无法绕行,管他呢,笑且笑去,我自去挑我的水。
每年秋冬,家里的水就供应不来,幸而挑水的路程不算远,街道转角处,百来米远的样子,目光越过葱笼的田野,山坎下就是水井。
街道入口处曾是一家红火的工厂,却因失火毁于一旦,那场大火吓得我们这些邻居魂飞魄散,而今墙垣倾倒,人去楼空,只有一条恶犬依旧关在里面,从铁门里虎视着我的路过。再往里走,还有一户人家,泥墙小瓦,竹林茅舍,两位老人带了孙女居住于此,那个老妇人一脸的沧桑世故,常斜倚了苍灰老旧的门框与我寒喧,我便生出某种错觉,以为那是江南,一位着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春雨里。屋前的菜地和水田都是他们在伺弄,偶尔看得见一只翠鸟栖息在池塘边的竹枝上,大概是觊觎池塘里浮游的小鱼,早上老人割了青草撒在塘中,满塘都是黑色的鱼背。再过去,路边一丛石蒜恣意的舒展着花瓣,我来没来过,她依然盛开。
走过老人的家,便是狭长的田塍,我已多时未曾踩在田泥上,体味它的松软,稻子刚刚泛黄,低垂在田塍上,碰得水桶沙沙地响。我视那短暂一刻,是一种悠然的休憇,因职业之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已练成超级宅男,大多时间我都蜗居室内,工作说不上累,但绝对繁琐,哪里有这原野上这么多的景致,这么多遐思。
池塘后也有一家工厂,把个音箱对着池塘,正大声的放着蔡九哥与林十娘,我深疑那听了花鼓戏的鱼儿哪天也会开了口,唱出一剧戏来。有女工正咿咿呀呀地学唱,然后惹得许多放肆的笑语,好些时候我都有走近去看看的冲动,可惜我不敢,况乎我还有扁担在肩。
两口圆形的水井毗邻,几乎溢满的水映了蓝天,便如一个“8”字,也如一深邃的望远镜,可有井底之蛙?碧透的镜片那边,定然是世界的另一边。水井本属于那两位老人,现在却成了公众设施,任你随意汲取。也得他们之力,经常清洗水井,很多时我却连谢谢也忘了说一句。
挑水的路也是一种思索的过程吧,脑海里如井水般澄澈时,思维便可以信马由缰,有钱没钱,忙与不忙,有心无心,皆可以抛之脑后,唯余一种豁达与超然。路是不用看的,田塍虽窄,却笔直如发,你眯着眼睛,也可以安然前行。那只白鹭或熟悉了我的脚步,从惊飞到置之不理,辛稼轩有词云: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这淡然之白鹭,可也曾与我为友?
我以为,花花草草,便是风景,一些不常在视野里出现的小生命,也足矣感动我心。我们过的都是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平凡中,一些细微的物质也能在生命中放大起来。古人云: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青山自是无语,也未必多情如此,但有心处,处处皆是人间胜景,如若无心,那肩上的水便如巨石,你永远都会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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