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刚过,父亲就买回了蒜种,七蕌八蒜九栽葱,大蒜不若瓜豆,季节不宜前后,这个季节下种正合适。
蒜买回来,菜地还没有着落,搬到小镇上多年,父亲一直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家的菜地,只是一切事与愿违,至今仍没着落。今年春上,母亲捡了几只人家丢掉的塑料桶,到不远处的田里挑了些田泥种上几辣椒,细加侍奉,只可惜是泥浅肥薄,辣椒都长得羸瘦不堪,全然没有菜地里的鲜活。我心下觉得,这些种在桶里的辣椒,一如脱离了农村的我,既疏远了田野,又无法亲近城市,生长得实在有些不尴不尬。
拨掉黄瘦的辣椒苗,适又逢镇上卫生整治,政府里的帅哥对那些个胖瘦不一的桶子很不以为然,嘱我们处理掉,全不知这些寄托了我们的田园梦。幸好还有两个木盒子,藏在了花池子里,已经剥下的蒜,拌了些煤灰湿土,就算种了下来。我默默地算着日子,不知道下第几场秋雨,就会看到有青绿的蒜苗冒出头来。
父亲有些气馁的看着偷偷摸摸种的蒜,不住长吁短叹起来,说废了老家那么一大块肥熟的菜地,真的是可惜。每天一大早他就提了篮子去菜市场,有时竟是空手而归,早市上的蔬菜极难买,茄子豆角往往经历了农药的洗礼,自然不敢吃。时下刚上市的娃娃菜,鲜嫩无比,可也犯难:没见到虫子的担心打了农药,见到虫子的话又怕择不干净,入口时突然看见有熟了的虫子,那感觉实在不怎么样。还好,今年风调雨顺,七姑八姨常会送些时蔬来,这些菜倒是可以放心,就怕遇到荒年,小小菜蔬竟成难题。
我倒是有些怀念老家那块菜地,平整的一畦一畦。照例有一厢打得极碎的土种蒜,种下后细心地浇些熟过的尿水,不多时便会冒出青嫩的蒜苗,此时来采只能掐断,一些日子后茬口又会长出新苗来;有的土里插满黄瓜豆角架子,用以扶植那些柔弱的藤苗;韭菜地留有宿根,且不怕霜雪,是不需换土重栽的,所以最易服侍。杜老先生隐居林下,尚有诗情画意,写些“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之类的好句子,必是亲历亲为的,才有如此感受。我以为,蔬菜都可以入诗,也曾东施效颦,写过“满园青苗自成畦,一日三餐未敢离。秋来似是灯笼盏,味同人性可堪奇”的辣椒打油诗,只是蒜算不上主菜,看了好些书,竟没有谁为它留些字句。
我家那菜园里不止是菜,还有桃李、桔柚,除了冬季,似乎都可以有些收获,每年母亲还要去别家讨些菜籽,种些黄瓜、西红柿之类亦菜亦果的品种,甚至偷偷的栽一两根西瓜甜瓜秧子,用以填满我永远饥饿的肚肠。于我而言,菜地里仿佛是生活的一部份,一天也不曾离开它。当然,这一切得益于父母一锄一锄的培植,在他们看来,那个园子不仅是桌子上菜肴的来源,也是小户人家安居度日的一种营生方式。园子里还有芭蕉,或是零星的种了几株与菜蔬无关的花,父亲总爱在劳累之余,淘弄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花朵。后来母亲还在园子里种了几株栗子树,可惜没到它开花结果,我们就搬了家,那些失去护养的栗子树,也就渐次凋零。
前些日子旧邻终于搬出了我们那陈旧的老宅子,那栋旧宅和那块菜地也就重归我们,父亲一直算计着要把老家修整一番,把菜园子建起来。我有时也幻想,是不是可以从此营造几分“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只是离开老家多年,我的心或早已浮躁驿动,明明知道,我已熟悉且沉醉街市上灯红酒绿的喧哗,站在平整如新的菜地里,会不会变得无可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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