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中学时家里有一个收音机,是哥哥从上海买回去的。那时还是真空管,好大的一个,叫几灯几灯的。我家那个是六灯。当时还没有半导体收音机。
原先店里有一个留声机,放唱片《四季歌》《三轮车上的小姐》《何日君再来》等流行歌曲。那年代小城里有留声机是很时尚的。小小一个方匣子还会唱好听的歌有人觉得奇怪,问是不是里面藏着小人。
收音机就更叫人稀奇,可以收到各地的说话声。有人说这就是古时候的“顺风耳”,百里千里以外的事都能听到。收音机比留声机可以听更多的歌,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节目和消息,常常能听到一些新鲜有趣的事。可没料到,为了听收音机惹来过一次风险。“五星红旗”将要代替“青天白日旗”的日子里,收音机里常传来一些消息。
收音机是放在楼上,连接着楼下店面的扬声器,把广播里的歌声送到店面招徕顾客。
一次好奇,那时侯才念初中一年级,没有什么政治意识,是出于好奇心,偷听了“蒋军弟兄们!蒋军空军弟兄们!”的呼叫声,听的时候忘记拔掉插头连接线,楼下的扬声器里竟也哇啦哇啦的把那呼叫声传了出去。
不知道是谁告了状,不几天,一“旅长”官邸派人来“借收音机去用用”,实际上就是把收音机没收了。幸好人没有受到连累,父亲悻悻地自己安慰自己说:“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也有人说是因为政府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害怕那呼喊声会动摇军心扰乱民心,政府如果是信心百倍,哪里怕收音机里那小小的呼喊声。
收音机没了,于是只好又听留声机里的歌曲,比如:三轮车上的小姐,真美丽,眼睛大来眉毛细,张开了小嘴笑嘻嘻,一双酒窝叫人迷,身旁坐个怪东西,胖胖身体一身酒气……还比如: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留声机很麻烦,得抓住把手摇呀摇,每放完一支歌曲便又得重新摇一次。
那个政府果然倒了,青天白日旗被五星红旗替代。难怪他们害怕收音机里的呼唤声呢。过了好几年,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不知道那里的事,是其它地方,连《三轮车上的小姐》《何日君再来》也不再放了不再唱了,听说是怕有人会质问:你盼谁再来?
又再过了些年,更连“小嘴笑嘻嘻,酒窝叫人迷”也不能放不能唱了,说是资产阶级靡靡之音,让人陶醉于眼睛酒窝,一点革命的气息也没有。又再再过了些年,便连“毛毛雨,下个不停下个不停”也不唱了,据说那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想起这些,真是“与时俱进”啊。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还有人以“小资”自诩,自鸣得意呢,当时,学习会、批评会上,一句“小资产阶级情调”,可是会吓得人心惊肉跳睡不着觉的。
二十年后又有了第二个收音机的故事。那是准备走“光辉五七道路”前夕,朋友给装了个半导体收音机,另一木工朋友帮做的木合。虽然简陋,在僻静的乡间音色悠扬,劳动之后听听美滋滋的。
然而没有听几次就有人悄悄告诉,上面有人询问收音机的事,询问了政治表现和家庭出身方面的情况。那还是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那机子并不能收听“敌台”,既然有人询问,便不听也罢,撂在墙脚等待“没收”,思想准备是他父亲经历过的“破财消灾”。因为没有花钱,所以并不心疼,结果到回城也没谁来过问。
过不多久从县广播站的广播听到,一人因为“偷听敌台,和敌台联系,判死刑立即执行”。起初没有什么反映,再听,猛然一惊,那人竟是多年前的同事。
那人比较活路调皮,物资紧缺时期他能带同事走后门去餐厅吃一顿,还刻过鞋面花样走街串巷卖,拿纸样去农村换鸡蛋。
听广播后悚然,后来回想起还不寒而栗,甚至有些后怕。这是故事外的故事。
幸好那个蹩脚收音机只能听“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没有救世主,没有神仙和皇帝”“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样一些歌曲,况且也没听几次就躺在墙角里等待来人“没收”。
回原单位后,他买了个新收音机,于是有了第三个收音机的故事。
那年代不敢买带短波的收音机,怕惹是生非。广播的内容非常单调,总是念各种各样委员会,包括治丧委员会的名单,天天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于是这个收音机落难抽屉,命运和抛在墙角的那第二个收音机无异。
1989年的一天,路过商店听到很清晰的实况广播,是“89、64”年代,路过时忽然听到风风火火的非常热闹,这才萌发了买一个带短波收音机的想法,于是有了第四个收音机的故事。
不料买它没有几天,那收音机就总是呜哩哇啦的什么也听不成,虽然准许听却听不成,于是成了“废物”撂在抽屉里,算是第四个次“破财”。四个收音机的前后四个故事,时间的跨度达五十年,分别为40、50、60、70、80年代,沿着“十”的轨迹运行。
那个年代做人就那么难,有许多“繁文缛节”,有眼睛不能随便看,有耳朵不能随便听,有嘴巴不能随便说,有脚不能随便走,如同是要掩住耳目堵上嘴巴。
上天赋予人如此复杂的“配件”做什么嘛,看来,人有两只脚和一双手就够了,能劳动,能赚钱养家糊口,能犁田推磨,能洗衣做饭不就得了嘛!既然有了眼睛,当然就想多看看,既然有了耳朵,当然就想多听听。
忽然想起六十年年前第一个收音机的故事。那时自己竟然那么幼稚糊涂,偷听不许听的呼喊声,还把声音传出店门外去,真叫人后怕,如果抓了去,可是不堪设想啊。忆收音机旧事,作打油诗一首以自娱:
收音机呀收音机,能听南北和东西;
人间真有顺风耳,天下的事传家里!
收音机呀收音机,不能随便听消息;
一不小心要惹祸,儿时差些害自己!
收音机呀收音机,不要粘这鬼东西;
八方四面瞪住你,不如撂在墙角里!
《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6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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