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往日一样,心情散漫地站在外面晒太阳,邻居老廖突然就蹭了过来,他表情平静面带微笑地说:你知道吗?那个在街上专门搞中奖的伢子死了。我说哪个伢子啊?他说就那个留着长头发,很高的,经常拿一个自制的圆盘诱骗乡民中奖的嬉皮士啊!其实老廖一提,我就大概猜到了是他。回问老廖,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我们那里喜欢将镇上的街道也叫街。镇上的人也喜欢自诩为城里人,爱说周边的乡村是乡下。这几年来,我一直在镇上谋生。
老廖说的那个人我其实是很熟悉的。小镇就一条街道。时日久了,哪有不熟稔的道理。但我一直都没跟他说过话,当然眼神的对望是有过的,但也可能只是和我一样,相互看一下,又迅速移开,心里当然都清楚,对方是在这个镇上的熟人。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不到四十的汉子,却突然地死了。老廖说,他是死在镇西北角一个废弃的旧教室里的,旧教室被淘汰后,被废品公司收购为仓库。他就死在仓库里简易的木板床上。身上发臭了,才被人发觉。我问老廖,他有亲人吗?老廖说,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弟弟,都在农村。家境不算好。我又问老廖,他原来是做什么的啊?老廖说他原来是磷矿的,后来下岗了,据说心性很高。和弟弟合不来。所以宁愿死也不回去。老廖说,这个人可能原来是有病的。所以一直没有力气,只能靠耍些小把戏谋生。
听老廖这样说,我很是黯然,虽然我和他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但他毕竟曾在我身边来去了几年。就这样子突然消失,我还是感到心酸。
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或者正在我们身边消失。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没有注意而已。或者说有时候我们知道这回事,只是没有细心去想。比如我姨妈的儿子,我的亲表哥,在20年前离家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现在剩下的记忆,也就是我十岁时印象中他高大瘦削的身形。比如我的客户,那些种菜种地的老农民。有些的我几年后还能遇见,但发现就两三年却衰老得厉害,我能从他们的瞳仁里看到很接近厚土的泥色。有些的,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我清楚,有一些老农民,可能在家里已经走不动了。而有些的,可能就在去年冬天彻底消失了。冬天的镇上。间或可见出殡的队伍,我知道,这其中有一部分死去的,肯定是我所熟悉的。
还有我的一些亲戚,比如我的一个表婶,因为她家住在县城,小的时候,我经常去她家蹭玩具,大些的时候,我因为读书工作去的少了。但回忆却还是温馨的,然而有一天,突然就接到她因患癌症死去的消息。于是,我知道,这个人就永远地在我身边消失了。永不再回来。
在我身边慢慢消失的人其实很多的。如果细算。你会发现这其实是个很有规律的循环,大部分人如四季分明的植被一样,春荣冬枯,当然也有不按规矩出牌的,比如也有些人看上去壮的像头牛却出车祸或得恶症意外死亡的,也有些你看着很快要死地却能拖上三五年的。其它的,如临时聚在一起的同学,同事等等。还有像我这种在外边租门面做生意的人。跟邻居在一起,也只是暂时的。我在这边做了几年生意,算是呆的久的。有些人,在我隔壁做了一两年,因为生意不景气,就搬走了,他在的时候,我们天天见面,但突然走了,我就不一定会再跟他有往来。比如前几年有个福建老板在隔壁开个馄饨店,开了一年走了。他在这边的时候我们很熟,走的时候还是我开车送他去车站的,但久了,我们就没有联系。所以说,这个福建人在我身边是彻底消失了,当然,他应该还活在人世。但有没有意外的情况呢?我当然也不能排除,我只能说,这个人在我身边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有人说,人与人其实就缘分一场。那些在生活中出现的来来去去的人啊,不必太在意。然而,有时候,总有一些在身边突然消失的人带给我们无限的苍凉和沉思。就像老廖最近提起的他。这样想着,我禁不住就有了些酸楚,我很快也要离开这个小镇了。而且没有特别的事,我也不会回来。我清楚,房东是这世界最反反复复,尔虞我诈的小人,她绝对不会将我想念。而朋友呢,我的很少的三两个忠诚厚道的朋友呢?他们应该会很深情地将我想起吧?除了这三两个好朋友还没有其它人呢?问题是这个地方还有没有关注我的人连我自己也说不准。唯一可以确定是,那一天,我走了。我就在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连同我一起消失的,是他们和我一起拥有过的小镇或快乐或忧郁的时光。这时间如水流淌。而且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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