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不谦虚的话，在我家乡的那个小山村，论写毛笔字我可是数一数二。每年腊月来家里找我写春联的络绎不绝。那时缺乏经济意识，代写春联分文不取还倒贴墨汁，图的是乡亲们的夸奖和感谢，自己落个人情。

　　但邻居瑞子却不领情，每年春联都是他自己写，虽然字写得让人不敢恭维，但他乐在其中。他说，自己写的春联合心意，年味足。他从不照抄对联书，只作参考，自己编写，虽对仗有欠工整，但极富个性。有年例外，瑞子照《趣味对联》抄了一副，上联“二三四五”，下联“六七八九”，横批“南北”。他父亲看了一脸迷惑。瑞子狡黠一笑：“仔细想想。”见老头仍不开窍，瑞子才拿腔拿调说：“缺一（衣）少十（食）没东西呀。”老头一琢磨，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起来：“混账，你想让人家开你批斗会啊！”瑞子反问；“我说的不是实情？”老头一愣，梗着脖子说：“实情也不行。你敢贴我就剁了你爪子！”瑞子只得灰溜溜团起那副对联，扔到灶膛里了。

　　爱耍小聪明的瑞子，在改革开放后敢为人先，养过土鳖喂过鱼，也办过猪场，但都没成气候，几年下来不但没富，还欠了一屁股债。那年春节，他用了一副名联的上联：三间东倒西歪屋，下联改为：一个屡败屡战人。横批：继续奋斗。我说“对仗虽不甚工整，但给人悲壮之感。”瑞子苦笑一声：“古人云诗言志，我是春联言志啊。”

　　“继续奋斗”的瑞子跟人学了泥瓦技术，后来带徒弟，拉起了一支建筑队，经过几年的南征北战，事业越做越大，成为村里的“成功人士”。随着年事渐高，现在已是老瑞的他，把建筑队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在家哄孙子享清福了。

　　前几天我回老家，顺便去看看老瑞。巧的是他正在写春联。我打趣说：“老伙计，还丢不下这一手字啊？”老瑞说：“现在有这样句话，一手好字被电脑废了。我这手字可废不了，自己写的春联年味足。你看现在家家户户的春联都是‘印刷版’，那叫啥？俗气！老伙计，你说说，三百六十五天才有这么个春节，写春联怎么那么随便呢？”在一旁按纸的孙子指着对联问：“爷爷，这是什么字？”老瑞回答：“富贵的富呀。”“爷爷写错了，头上还有一点呢。”老瑞看我一眼，得意笑笑，又耍小聪明了：“当年纪晓岚给孔府撰写对联，富字就是这么写的，寓意富贵无顶。”老瑞顿了顿，提高嗓门说：“他老孔家能兴富贵无顶，咱老百姓就兴富贵无头，——无尽头！这叫……”我抢着说：“春联言志！”

　　老瑞听罢，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