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浑沌地活着,就像墙角那张蜘蛛网里边的主人,它每天不停地往来于那张纤纬线上,你却很难说清它为何如此,我们的人生状态其实也和那可怜的蜘蛛一个样子。我们知道许多名词,像人生,朋友,爱情,以及事业之类,这些似乎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形容词,一如早上起来后睁开眼所看见的阳光或者阴云,但我们再进一步地追寻这些名词,形容词后边所代表的具体意义时,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望而却步,我也是其中一员,这是杯具,无声的杯具,深刻而表面,每天都在大量地,频密地上演,以至于到了我们可以忽视它的存在,一个不久于人世的病患很难理解某位女士为脸上几粒不起眼的雀斑的烦恼,是的,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使人与人之间隔离了,甚至让人一个人的过于与现在隔离,它的存在让我们知道大量的星云,却不理解任何微小的纤尘。
事实就是这样。
想像一下,一个被告知将不久于人世的癌症患者,三十五年来,他兢兢业业,在自己的岗位在埋头苦干,不曾请过一天病假,为的是让自己的履历无懈可击,让退休金更有保障,让前升职更有希望,让繁忙的工作使自己忘记卑微,也许一开始他就是这样想的,但三十五年的日日月月已经让他麻木了,而癌症通告则使他陷入彻底的痛苦深渊,那确实是痛苦,真正的痛是,是无言,心灵与语言的沉默,他会怎么样呢?
这是黑泽明的电影《生之欲》里的一个桥段,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大概都知道这个不幸的人是怎样光荣地在自己生命最后一刻寻回了自己的,他羡慕少女的活力,把三十五年的积蓄一朝花在那个普通的少女身上,只为她身上洋溢着的快乐,无知的快乐,来自于生理性的人生阶段,而非历炼过后的心灵富足,他不会分辩,只知道自己的一生是白活了,只想少女的活力犹如一眼泉井,他能够汲取到某种他从来就不知道,也未曾体验过的东西;那种陌生与未知,其实与死亡一般,但他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它,最后的最后,他悟道了,他学是做回了自己,什么是自己?这也是很难说清的。
看过《生之欲》的人也许会说,所谓自己就是忘我,忘我地为他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然后在这种善的意义地找到自我,升华自我,然而事实却并非这么简单。
我常常一个人独坐时,会默默地想自己到老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这么本质性的无聊在我身上经常发生,我当然会设想一些场景,然后,像看《红楼梦》一样,在无数想像力所舞蹈出来的华丽场景最后,安上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只生物,没有风,没有天空与大地,虚无,彻底的虚无。
这样的设想是很难辩驳的,这样的场景会牵涉出许多话题,而没有一个是搞得清楚的。
让我们再回到那只蜘蛛身上来,我看见这知蜘蛛每天不停地在墙角结网,它所编织的那些经纬线堪称完美,如果仔细凝眸于它的辛勤劳动,你会不知不觉地对它肃然起敬;一夜过后,那张如此新鲜漂亮的网被蚊虫糟蹋得零落不堪,残缺不全,像我们的人生;然而蜘蛛并不气馁,它依然结网,每天疲而不倦,周而复始,活像神话中推石头的西绪弗斯。
对这只寿命三到六年,活着只为了结网的小小生物,我们又会有哪些感悟呢,当我们为了生活的幸运的高兴时,它在结网,当我们因为人生的挫折而一撅不振时,它依然结网,毫不为了你个人的哀乐而有所触动,而个人主义的你一直以为自己的悲哀与快乐就是这个宇宙的中心,其实这只蜘蛛更像是没心没肺的大自然。
我想到这里,非常恼火地找来一根棍子,飞快地将蜘蛛那张和艺术品一般精致的网搅了个稀烂,将这只可恶的生物扫出了门外。并且心里长吁了一口气,从此这个房间里就只有我的悲喜了,我悲,房间呈暗色调,我喜,房间呈暧色调。
第二天醒来,那张蜘蛛网在那里了,网的主人换了没有无法分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有些事情我们没法改变,也无须改变,其实我们是没有能力改变。
我们会改变自己吗?
改变了的自己是什么形态,改变之前的我们,即此刻的我们,受得了自我背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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