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的夜晚,微闷的气息弥漫在这个不足二十平方的屋子里,白日里,眼之所见唤醒了心中真切的场景,离这千百里地的村庄,在脑海中孤单的伫立着,那池塘和稻场,甚至是墙壁上的一副旧年画,都渐渐清晰地凸显,还有那昏黄的灯光,熟悉的脸庞,无言的送别……这人生不就是用串联的零碎片段织成的过去与将来么?岁月之神在掌心里流失,在记忆中苏醒,在希望间永生。汉子将枕头靠在腰间,对着窗户发出微凉的叹息,往漆黑的苍穹中抛去沉重的一眼,夜已深沉,无人知晓这个普通男人的心思。唯有几颗星星,它们带着忧郁的光束,忽明忽暗的闪着,似乎要诉说着什么。这天是农历八月初八。
他蹲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路人的脚,希望双双在他面前驻足停留,他一定会干的又快又好,时值正午,他不能离去,在背后一个破旧的布包里拿出两个馒头,干干的啃着,早上走的匆忙,水壶忘了拿,隔壁商店里面的矿泉水,划不来,忍忍吧。干裂的嘴唇上还有馒头碎渣的残留,汉子用舌头舔舔,依旧专注的盯着来回无数的脚,在这座有几百万人口的城,他只是个修鞋的,外省农村户口。卑微的没人会关注他,默默耕耘在这里,换取廉价的物质。今天他忽然觉得自己更有动力一些,因为那个小小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修鞋的摊子不足一平方米,一个同乡的远房亲戚的朋友在这里开批发部,好说歹说勉强空了一小块给他占地,这城市里,寸土寸金,承载不了他的梦,即使做一个看客,他也被无情的推开。批发部的老板有言在先,要注意那些穿制服拿手机的,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只要不被逮到,就是运气加福气。谋生艰难,这对他而言,本就是个荆棘满布的道路。这天是农历八月初九。
近来比较热,汉子抹了一脸的汗,拧开水壶灌下一大口,忙不迭的打开工具箱,动作轻快熟练,坐在用废皮革自制的小板凳上,开始新一天的守候,有些市口还没有开门,街上有点冷清,汉子充满希冀的望着前方,仿佛这般虔诚的姿势可以换来他渴望的一切,这文明冲突下的寻找和逃逸,在这座城和他身上结合的是如此完美。忽然下起雨来,雨丝下的轻软细密,下的泛白和空落,家乡的雨和今日的雨有何种不同呢?汉子撑开伞,依旧固执的等待着,他只是在想,等到雨停,人多了,可能待会儿有生意。他的腿,是那样弯曲着,远处看,仿佛是个圆圈状,寄人篱下的滋味,就是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努力的卑微。伞护住了他赖以生存的家伙,却忘记了照顾身后,已被雨水尽然打湿的那一大片让时光变得黯淡。下午的时候,有几人拿着鞋子或者是雨伞,前来修补,大多都是附近居家的主妇,有的还是汉子的老主顾,一面忙活,一面殷勤的打着招呼,眼角的皱纹仿佛如飞扬的莲花,笑吟吟的刻在脸上,在他手中不断游走流动的鞋子,是他目前最大的狂热,是他熟悉的气味,热爱的面容。这天是农历八月初十。
批发部老板已经探头望了几次,有一两个人也在有事没事的询问,有点奇怪,没来啊?好奇只是好奇,与关心毫无关系,随即可以马上抛却脑后。那一平方米现在空着,因为他的临时主人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汉子选了好久,服务员都不耐烦了,碍于自身的素质又不好发作,汉子从口袋掏了半天,摸出几张旧旧的五元,又从胸口口袋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层层裹叠的是一张崭新的一百,新旧纸币放在一起,对比有些强烈,服务员不知道,那是汉子大早去银行排队换的,修鞋是小本经营,衡量的单位不是用元,而是用角,那好多脚换来的好多角,是汉子守候的价值,是他的心,是在柜台倒出一大把硬币或毛票时的清脆声响,是面对鄙夷和嘲笑时的涨红脸庞,他是一个正当壮年的汉子,可以去建筑工地,可以去做保安,所得收入哪一样不胜过如今这个生计?如果他还有两只腿,这些都不在话下。那年他救了一个人,负伤了一辈子。从不把这些挂在嘴边的他,如果知晓了未来,知晓了结果,当山洪突然来临的那刻,还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去救另一个与他无关的生命呢?没有人清楚答案,只知道,把两盒月饼抱在怀中的汉子,是家庭的英雄。寄出月饼后,口袋还有三十元。这天是农历八月十一。
这个秋天的夜晚,汉子盘算着日子,沉沉睡去,仿佛在梦里看见了女儿的得偿所愿,她曾怯怯的问“城里的月饼是什么味的?”那是在村头送别的一刻,老实的妻子连忙打岔,他也别过头去,似乎真的没有听到那声呢喃。中秋节快到了,他好想对女儿说,月饼是城里的好吃,月亮却一定是家乡的美
谨以此文送给天下所有的农民工朋友,这个坚强又顽强的群体,即使荒漠连连,绝壁悬崖,他们也是天地间那一抹最蓬勃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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