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下班必经的那条路,就从那个村子的中心穿过。
村子不大,百十来户,那条穿村而过的土路,成为村子唯一的一条大街,将小村从中间一分为二,让它们互相对望着自己的另一半,在岁月的凝视里静观着日出日落,冷眼揣摩着街上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去。尘土,用喧闹遮盖着小村,村子的宁静被轰鸣的浮躁抛到村外的鸟鸣里,在路边树梢上稍作盘旋,一头扎进遍野庄稼的碧绿丛中,然后悄无声息。
小卖部,就在小村的尽头,几株芙蓉树遮盖,几棵垂柳环绕,啁啾鸟鸣驱赶着近处的喧嚣,浓荫浸润着田野的清新。
村头的这个小卖部很是简陋,前三后二五个红砖垛子,东西两堵砖墙,灰色石棉瓦的顶棚,远远望去,就是一架座北朝南的简易棚子。
一天下班回家,路上遇到久违了的朋友,便把车子靠在路边,站在那里聊了起来。聊了半天,到口袋里掏香烟,只剩下了一只空盒。恰好,车子停放的地方就在离那小卖部的不远处,就扭身跨了进去。而就是这偶然的一次踏入,却让我每天下班回家路过那里,都习惯性停下车子,跨进那个类似简易棚子的小卖部买上一包烟,几年里,一天都没有中止过这个过程,即使当时我的口袋里还有烟。
手里握着香烟,缓慢地回到车子跟前,拆开来和朋友各点燃了一支,沉默着,没有了刚才聊天的兴致。朋友许是看出了我怪怪的神情,狐疑地盯着我的脸。我歉意地跟朋友笑笑,幽幽地说:这个小卖部卖东西的老人,像我的父亲!
的确像,一样木讷的神情,一样略微浑浊的眼神,一样刀刻般的满脸皱纹,一样瘦弱的身躯,一样花白的头发,甚至,那迟缓的动作,也像极了我的父亲。我跨进小卖部抬起头来看到那老人的一瞬间,恍惚回到了故乡,看到了颤颤巍巍站在门前注视着我的父亲。
老人用颤抖的手把我的思绪从故乡拉了回来,香烟和零钱递到我的手里时,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老人的脸庞,亲切,酸楚,淡淡的潮湿从心底涌到了眼角。
每天一包烟,每天进一次那个小卖部,每次注视着那张脸,每天都让思绪飘回到故乡我的门前。而那老人,每次我进到那小卖部的时候,总是欠起身问我买什么,他一天一次递给我香烟和零钱,期间从没抬起头认真的看过我,更不知道我每天都在买着同一牌子的香烟,当然也不会留意,每天都跨进那个小卖部的同一个我。幸好老人没有留意我,也没有认真看过我,不然,我真的怕自己会被他那浑浊的目光融化在小卖部外的芙蓉树的芳香和垂柳的柔丝里。
去年的秋天,庄稼收割完毕,田野还在尽情袒露胸怀沉浸收获的时候,那条路开始拓宽。路的两端,堆起厚厚高高的土障,蛮横地把行人车辆阻挡在小村的外边。我不得不绕道而行,隔着高高的土堆,我看不到村头的那个小卖部,也看不到小卖部外边的芙蓉树和垂柳的树叶是否在秋风里飘零。
再次回到那条已经平整宽阔的路面时,已经是今年的夏天。来往的车辆,轰鸣着自己的欢快,炙热的阳光里,喧嚣着自己的脚步。
我的车子也回到了那条路上,透过车窗,我在搜寻村头的那个小卖部,那几株芙蓉树,那几棵垂柳。车子越是驶近村子,心越是空旷。我的视野里,没有芙蓉树,没有了垂柳,没有了那座简易的棚子。那里,是一个高大漂亮的超市,威武的混凝土线杆上,巨大的招牌炫耀着它的华丽,飘扬的彩色旗子,热浪中扶摇着曼妙。
耳朵似乎骤然失聪,听不到蝉鸣。我不该听到的,路边,那些高大挺拔的白杨,早已没了踪影。
每天下班路过那里,都会向那里张望,每次张望,心都会被嘶鸣着蔓延的流行音乐震颤,发抖,和发抖的空气一起,沉沉的落在黝黑的路面上,在疾驰的车轮欢叫中粉碎。
有的时候,加班回家,夜色里,那里却是灯火辉煌,霓虹闪烁,超市门前的烧烤摊,把火辣散播在炙热的夏夜里,驱赶着野外试图挤进村庄的宁静和清新。
车子停在村外,摇下车窗,大口呼吸着田野的空气,虽然一样炙热,吸进胸膛,却不是沉闷。坐在车里,不想回头,就能听得到那里的欢笑。但我知道,那里没有芙蓉树,那里没有垂柳。而超市里,烧烤摊前,是一群群欢快的红男绿女,尽情挥洒着夏日的激情。
那个老人呢,一定不会在霓虹灯下,他或许像我故乡的父亲一样,正站在门前,眯着双眼,寻找夜空中曾经明澈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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