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情人墙”:初恋时的浪漫记忆
时间:2010-09-06 04:00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雨天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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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情人墙”,其实是在呼唤那种形而上的精神享受,它在今天已经成为我们身边的稀缺资源。上海的年轻一代谈恋爱已经不再为找不到一块不受干扰的空间而苦恼。
一轮红日天如水。外滩,早安。
早晨五点的外滩,往东看,看不见日出,但天色微白,路灯已然暗去。
东方苏醒
外滩的大钟低沉而又暧昧,夜店热闹的音乐还在从外滩十八号的楼顶不断飘下来。夜已过半,但“派对动物”的玩性丝毫不减,在这样一个夜晚,可以抛开一切烦恼,玩个通宵。
酒吧门口停着10多辆出租车,亮着顶灯的车厢内,司机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着这夜的最后一波生意。睡醒了的司机则站在车外,点起一支烟,三五成群地聊着天,或者把音乐打开跟着歌曲哼唱着。遇上不认识路的夜行游客,好心的的哥们还会为其指路。
开出租的老王被两位老外敲车窗的声音叫醒,“gohotel?Comehere”,几句流利的英语让他拉到了这两位的生意。相比其他苦苦等候的司机来说,老王算是幸运的。“在上海旅游景点做生意不会点外语哪成啊”,拉完这一趟,他也打算回家睡了。
这个时候,外滩的天空微微泛红,天色渐渐亮起。在外滩执勤的保安小宋开始他的“morningcall”服务,提醒游客天亮了。游客和市民又渐渐出现在外滩的观景平台上,晨练,慢跑,舞剑,摄影,唱歌。但最多的,还是放风筝的人。其实,外滩是不能放风筝的。但在监管人员上班前,可以过过瘾啊!微亮的天空,没有云彩,但晨雾霭霭。在清晨的清风里,奔跑,松线,风筝很快爬进薄雾中,和海鸟在空中嬉戏。
被日光照亮的夜宿者渐渐醒转,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空里数十只悠然飞翔的风筝,好像美梦的延续。翻身起床,擦把脸,继续在这座城市的工作和行程。
浪漫十里
头枕着江风,身盖着夜空,深夜12点,他们在外滩一带入睡。外滩夜晚,微凉的空气,还有草丛里几声蛐蛐声,组成悦耳的催眠曲。
今晚,他们不回家。入夏,选择在外滩沿线留宿的人渐渐多起来,有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浪漫达人,也有在世博季感受别样上海的游客。没有顾忌,自由自在,忘记烦恼,感受到的是夜上海最清澈的气息,越夜越浪漫……
夜深了,没有了闪烁的霓虹,洗净铅华后的南京路步行街并不冷清。快节奏的都市此刻上演的是一首轻柔的夜曲,一些人正打算伴着这曲调,在外滩过夜。
露营的人们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的临时床铺。大理石长凳,灯光不错;绿化边的围栏,相当幽静;世纪广场的石头台阶,最风凉。“卡嚓!”街口“南京路步行街”的路碑前,还有游客在留影。
现在还早,没有睡意,南京路成了他们深夜的游乐场。颗颗“流星”闪烁着彩色的光芒划过夜空,那是小贩兜售给孩子们的新鲜玩具;年轻人踩着发光的滑轮穿梭于来往的人群,呼呼一过便是一道流动的光线;路灯下,杀上两盘象棋,也是很好的消遣;插上耳机,用手机看个电影吧;街边的露天酒吧,零星地坐着两桌金发碧眼的老外,喝着啤酒,打发着夜晚的时光。
此刻,江对岸浦东的高档写字楼灯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黄浦江中不时还有轮船驶过,江边的晚风轻柔舒适。有情侣坐得累了,起身散步,欢笑着把手中的玫瑰抛向空中。同一时刻,外滩也已经“睡”了。观景台上的游人稀少,而花坛边、长凳上,或躺、或卧、或坐的露营者渐渐增加。一长串路灯的幽光中,他们的“床单”是报纸、硬纸板、一次性塑料台布,枕头是行李箱、脱下来的衣服或者爱人的腿,身边放着大瓶的饮料、香烟、滴答声仍依稀可闻的手表。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仿佛这就是最平常的外滩一夜。
在外滩的观景平台上露宿的4个学生,是最享受的。这一夜,外滩平台上的一顶淡黄色帐篷,羡煞众人。这是一个前来观博的学生组合,他们告诉记者,一路上带着这个帐篷也没怎么派上用场,突发奇想到外滩露营,让帐篷成了最佳道具。还为他们遮蔽了一场夜雨,好不情调!其中一个女学生很为这样的经历沾沾自喜:“这样挺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嘛!”
情人断魂
午夜时分,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扰乱了夜宿者的清梦。大家纷纷起身,搬着东西去避雨。有的则拿出雨伞雨衣,坐在雨中,继续梦周公。
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雨点淅淅沥沥拍打路面的声音,使得此刻的外滩越发宁静。偶尔有一群刚刚唱完KTV的年轻男女涌出,嬉笑声划破夜晚的静谧。卖伞的小贩“敬业”地在路上寻觅着可能的买主,刚刚出动的烧烤夜宵小贩也被一场雨打乱了生意,躲到远处的雨棚下,期待生意开张。
美女杨妹的“床”是一张竹编的躺椅。此刻,在浙江中路南京路的交界处,她躺在凉椅上悠然地织着毛衣,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喏,我在看箱子。”原来,杨妹是永安百货四楼卖场的看守员,负责在深夜看管门口排放的各色旅行箱。凉躺椅、茶水、面包、毛线……她向笔秀了秀她一晚的装备,这些都是她从不远的家中搬来的。杨妹告诉我,她和另一位小姐妹每天晚上在这里轮流看包,要到白天9点商场开门才下班。漫漫长夜,黄阿姨偶尔小睡,但大部分时间都借着织毛衣打发时间:“我织得不好,先给自己织个背心试试。”
像杨妹一样在夜上海加班的人们还不少呢。路过黑夜的步行街,远远能看到点点的火星,听到电焊的“滋滋”声,原来是美特斯邦威旗舰店趁着深夜赶工整修。
时代记忆
上海人普遍住房条件窘迫,两代人或三代人同住一室习以为常。男女青年到了谈恋爱的年龄,如果上对方家里去,就必须在那些家人的目光关注下呢喃低语、眉目传情,其尴尬可以想象,没奈何只能到户外去。
当时的上海除了电影院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娱乐场所。由于需求旺盛,晚上6时之后的电影院票总是一票难求。“公园嘛,晚上也是关门的。“回家吧,自家才一间房,16平方米,上有父母,下有一个小妹妹。只好出去‘荡马路’呗。”当时,上海的住房条件普遍较差,“轧马路”是年轻恋人最普遍的约会方式。
公园除了盛夏,晚上一般都不开门。夜公园开放期间,黑灯瞎火的地方也经常有民兵、纠察、联防队员来巡逻,以保证公共场所不受污染。那时又没有咖啡馆、酒吧、舞厅可泡,故而情侣们大量涉足的活动场所只有马路,于是“荡马路”就成了谈情说爱的代名词。情侣们荡马路自然愿意荡到人迹稀少、灯光昏暗的所在地,这样又引出了第二个条件,社会治安情况较差。到冷僻角落容易遭到抢劫或流氓阿飞的侮辱,或者纠察们过分热心的保护,不管情侣们是奋力反抗还是拔脚逃走,结果总是留下一段心有余悸的记忆,因此上海的情侣们不约而同地要找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地方,众志成城,外滩“情人墙”就慢慢地自然形成了。这里的安全是不言而喻的,而隐蔽却是上海人用心灵共同搭建出来的。
那其实是一堵钢筋混凝土防汛墙”。记忆里承载着最浪漫时光的那段“情人墙”毫无浪漫可言。
上海从1921年发现地面沉降之后,潮水上涨漫到市区的现象时有发生。但直至新中国成立,黄浦江边仍没有防汛墙,仅有几条铁链作为阻隔。
趴在防洪墙上,脸朝着黑黝黝的黄浦江水,局外人只能看到背影,给熟人认出的概率少了许多。但重要的是一种集体的心心相印,一种共同参与创造适合生存(谈情说爱乃生存一大内容)氛围的勇敢精神。初到外滩“情人墙”里占一个位置,大多数人心理上还不能习惯,尽管知道左邻右舍都忙着自家的事务,无暇旁顾,到底心怀鬼胎,作茧自缚。经过几次锻炼,才能达到旁若无人的境界,专心致志地在情感天地里遨游,随心所欲,耳鬓厮磨,相濡以沫。“情人墙”是上海人在寸草不生的水泥地上,用精神创造出来的一片浓荫如被的大森林,让热恋中的情侣得以圆其仲夏夜之梦。点石成金,化陈腐为神奇。
初恋盛举
“两对情人间仅隔一人,彼此说话都听得见”。
20多年前,当我还是个20出头的小伙子,喜欢上了江对面的福建姑娘秀芳。不多久,上海外滩的那段“情人墙”增添了两个年轻的身影。
渐渐地,外滩从黄浦公园至延安路不到1公里的江岸,成了我们最佳恋爱场所。外滩的直达公交车不少,又有陈毅广场等标志性建筑,大家碰头方便。”更重要的是,入夜的黄浦江边既是个开放的场所,又不乏私密性。背后,中山东一路昏黄的街灯远远映射着;眼前,黑暗的江面上偶尔有船只驶过,点点灯光随着江水波动。人在其中,构成了一幅依稀莫辨的温和图景。
江边有一些条凳,但从来占不到位,只得倚着半人多高的墙体,就着江风、江景谈恋爱。一对对的,像一场盛会。“两对中间,有时最多间隔一人的距离,彼此说话都听得见。”但是,沉浸在甜蜜之中的恋人,眼里耳中只有对方,浑然不觉身外的世界……
温馨的“情人墙”啊,它所承载的却是上海整整一代人所遭受的住房困难之苦。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刚刚从“文革”的灾难中走出的上海,积累了大量的欠账,成为全国住房最紧张的一个城市。一家三代十几口人挤在10来个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睡觉需要打地铺的情景在上海司空见惯,甚至兄弟妯娌的床可以安在一个房间,拉一块布帘而相安无事。
年轻人谈恋爱,总想找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那个时候的上海市民,生活空间的逼仄使他们根本没有私密可言,收入的低廉也使他们不敢随意进入花钱的场所,外滩便渐渐成了恋人们唯一可去的地方,终于形成了一道蔚为壮观的“情人墙”风景。这段历史对于中国人来说,还不能算是陌生,温家宝总理在今年2月27日与网民交流时也说到了他年轻时所经历的“蜗居”之苦,令人感慨系之。
“情人墙”是窘迫的写照。在众目睽睽之下谈情说爱,其实是上海人在无奈之下的一种选择。为了争得一个站位,“情人墙”上经常发生争吵甚至斗殴,恋人们情到深处时出现一些亲昵动作,还经常被小流氓们窥探,或者被工纠队员的手电筒骚扰。“情人墙”固然记载了那一代上海人的爱情生活,但这种爱情记忆中也掺杂着他们的苦涩。随着上海住房建设的大规模铺开,上海市民的住房水平在近一二十年里逐步提高,“情人墙”终于退出了上海人的生活,如果要问改革开放给老百姓带来了什么实惠的话,“情人墙”的消失正是一个生动的例证。
怀念“情人墙”,其实是在呼唤那种形而上的精神享受,它在今天已经成为我们身边的稀缺资源。上海的年轻一代谈恋爱已经不再为找不到一块不受干扰的空间而苦恼。
重温旧梦
1959年,外滩开始修防汛墙,砖土结构,墙顶高程4.8米。1962年8月,一次台风侵袭,全市几十公里的防汛墙被冲开46个缺口,外滩就有两处。“南京路食品公司门前,积水深达1米。”
1963年,上海着手限制地下水开采、控制地面沉降,同时在市区全面修建防汛墙,并在外滩加建了钢筋混凝土L型防汛墙,标高加高至5.2米。
1974年8月,历史重演,台风侵袭使不少地段高潮位和防汛墙齐平。同年11月,上海市防汛指挥部颁布了新的防洪标准,外滩那一段标高确定为5.8米。“当时外滩江岸的平台与马路齐平,路上行人可看到黄浦江,也可直接走至江边。”于是,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就这样穿过中山东一路,依偎在防汛墙边。
1981年9月台风的再度祸患,上海的潮位超过了历史最高纪录。此后,修建“千年一遇”防汛墙被提上议事日程。1989年至1993年,外滩修建起了新的防汛墙。
这一修,外滩的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黄浦公园至新开河约1700米的黄浦江边,构筑了钢筋混凝土双层空箱式结构的防汛墙。14万块彩色地砖和花岗石铺成的地面,32个半圆形花饰铁栏的临江观景阳台,64盏庭柱式欧式方灯,21个碗形花坛,造型各异的人造大理石椅子,以及四季常青的绿化带栏墙,一扫原先简陋的防汛墙模样,成为上海旅游休闲的著名景点。
然而,社会急剧转型增加了新的压力。就业难,收入低,社会竞争激烈,年轻人成家立业,需要比他们的父辈付出更为艰辛的劳动。物质主义的盛行使美好的爱情掺杂了更多的利益算计,仅仅是扶摇直上的房价,就把年轻一代压迫得透不过气来,难以找到自信和尊严。
从这一点说,在改造后的外滩重建“情人墙”的标志,确实是很有必要的。老一代的上海人可以在那里重温爱情的美好记忆,新一代的上海人可以在那里看到他们的父母辈曾经有过的那一点点快乐和快乐背后的忧伤。
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警醒我们的政府,一定要努力让年轻一代能够圆他们的“蜗居”梦。让人民群众能够生活得更幸福,更有尊严,具体来说,也包括年轻一代谈恋爱的时候能够不再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因为无处栖身而拥挤在一个地方制造出一块“情人墙”。
“情人墙”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也承载了特殊的人文内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上海海派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那是一种回忆的涟漪,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感之源啊。
“情人墙”,我的爱情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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