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连续的几场雨,你根本无法体会到初秋的意味,人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可白天的温度并没降下来。长沙是全国四大火炉之一,这天气让我想起是不是秋季已被夏季招安,尤其是我的住所当西晒,一到下午简直是无处逃遁。
老杨在正午的时候来看病,我刚从迷离的睡眼中醒来。抓好药后我决定送他回家,老杨婉拒,连说不必。我没有理会他的谦让,用力把摩托车推了出去。因为担心烈日会晒暴我的坐骑,每天中午我都会把摩托车推到室内。我记得老杨也有一张极旧的摩托车,他说车子太旧,人不舒服又没力气,硬是没有踩发,只好走路出来。我不敢想象,五六里路程,还有近两里是崎岖的山路,他是如何在烈日下走过来的。
白得晃眼的阳光,老杨直着腰板僵硬的坐在我身后,用力的抓着我的衣服,我很有点担心他会掉下来。尽管是迎着风的方向,仍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汗臭味。老杨大约刚过知天命之年,却有点老态龙钟,须发苍黄,眉头结得如核桃一般,衣衫常年褴褛不堪,一根布带子随意束在腰间,走到哪里都有些让人瞧不起。几次我都跟他说要换整洁一点的衣物,这年头眼睛长在屁股上的人多了去,还有就是老杨的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做了凤凰男,城里的女媳偶尔会来乡下,穿得太烂只会博得她的白眼。
不远处是水泥路的尽头,老杨说送到这里就可以,再过去就是一段很长的上坡路,零乱的山石和深坑,我也准备就此打止,可想了想平坐着尤自气喘吁吁的他,决定还是再送他一程。
多年前就认识他,老实巴交的一个农民,一直住在一个叫连家冲的山旮旯里,那个山里除了几亩冷水田什么都没有。两个儿子相继考上高中后,他的日子开始捉襟见肘,我一直无法理解那几年他是如何走过来的。大儿子考上大学,交了第一年学费后家里就一贫如洗,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存栏的猪一夜之间全部死掉,仅存的几间泥瓦房又在雨夜轰然倒塌……
老杨有些消极,常说些丧气的话,以为人生只有苦雨凄风,尤其是在他罹患重病后。一场急性胰腺炎差点夺去了他的生命,由于治疗不彻底而转变成慢性,过不了多久就要服药。还好,命运也有垂怜他的一面,大儿子毕业后分在省城,有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我有时劝慰他,儿子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他却讷讷的说,儿子要买房、结婚、生孩子……做父亲的怎么着还要支持一点。
我的摩托车也破旧了,爬到半山腰时开始喘着粗气,老杨示意我送到这里就可以。山的一边推开了大片土地,尚是新鲜的土地上种着大量金银花藤,他说平日里就在这块金银花坡里除草打零工。老杨一再致谢,踽踽而行,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那边,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难受。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众多农民的剪影,一辈子辗展在水田猪舍之间,憨厚、讷言,一如大地般沧桑沉重。儿女是身上的背负,也是前进的动力,前行的方向。昨天从银行路过,看到办公室里满是一对对夫妻,神情多紧张而又卑微。打听之下,原来开学在即,这些都是来借贷学费的,一瞬我竟是满腹无法排遣的酸楚、惆怅,恨不得对天长啸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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