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起来,我是在颇有些鬼魅气息的山村里长大的。老家的人信鬼神,祖母信,母亲也信,父亲在有过几次跟“鬼神”沾边的经历后,也有些似信非信,模棱两可。
我曾听祖母细细地跟我讲过,七月半,是鬼神往回凡间的日子。一句有些惊悚的话说的是“七月半,鬼乱窜”,这话确实有些瘆人。小时候每到这一天,祖母会特意交代母亲早点做好晚饭,晚饭后等父亲对祖宗的祭祀做完,鸣完鞭炮烧完纸钱后就早早关门。祖母说鬼神都是晚间活动的,让孩子们都避着点。以免冒犯了鬼神,沾上邪气。
七月半烧纸钱给先人的传统好像一直都有。说是阴间的先人,如果缺钱用了,会在这一天的晚上回到旧居,找亲人讨要纸钱。如果烧的钱不够,是会托梦给主人的。因此,我小的时候,每到这一天傍晚接近天黑的时分,总能看到每家地坪角落星点的鬼火,这火苗忽隐忽现,总给人此岸彼岸的味道。有时候站在河这边,望河那边一路排过去的点点星火,觉得神秘和新奇,也有些小小的恐惧。
家里祭祀的主角经常是父亲,父亲不英俊,但有着父辈典型的线条和朴素微黄的脸。他在七月半的近晚时分给我的感觉一直是神秘和凝重的,不像往日那么阳光和爽朗。烛火、通红燃烧着的小香;慢慢被点燃又在顷刻间化为灰烬的纸钱;父亲舞动香火的痕迹和被火光映照的泥地和父亲的脸都是接近宗教的,平常里看上去平凡普通的事物,在特殊的日子,特殊心境的烘托下,总有些凝炼的味道。尚在的和死去的亲人,仿佛真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求得阴阳的协调和安宁。
我如今寄居的所在,邻居也是极看重这个日子的,每年七月半,五点刚过,他就会在路边摆起鱼肉贡品和水酒且点起白蜡来。然后便是长长的鞭炮和一地的红花纸屑。样子也极虔诚,不单他如此,这一路排过去,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因此每年鬼节的傍晚,空气中就到处是纸钱焚烧过的味道,耳朵里间或是噼啪的鞭炮声。如果有风,那些沾染着烟和灰的纸屑被抛起在空中,会真有些鬼神降临的味道。令你的心有些微微地发麻和震颤。仿佛一些遥远的灵魂又重回头顶,在半空中,在你看不到的眼前游走和飘荡。
我一直都对节日敏感,哪怕它是有些令人忌讳的鬼节。再过两天,祖母曾多次念叨过的鬼节又要来了。我想我不一定会特意往老家赶。但我能猜想得到父亲站在老家的案桌前挥舞纸钱的影子,这画面我是熟悉的,虽然我如一只仅仅系着一条细线的风筝,愈飘愈远。
我对自己的心情也是熟悉的,这是每年都有一次的回望,思考和想念。关于生与死,关于怎么样的爱和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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