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那年冬天里落下,落向山野;田畴和河湾;落向田畴深处父亲抓紧时间堆砌的稻草垛。落向我仰头就可以看见的盖着青瓦的屋檐,落向公社保管室改建的牛圈。
如果不是最近的寒流,我不会想起雪,也不会想起雪中的牛圈,在多年前的某一个时刻,我走向养育着老耕牛的牛圈,手里提着牛食或横抱着稻草。
寒冷有时候是个好东西,他冷冻着我的双手,然后直逼我的心灵,令我不自觉地想起一些往事,来抵御心中和胸中的寒冷。
往事的温度,总有一个沸点,它停留在一处叫八亩塅的河湾,河湾的两旁有十几家住户,然后是稻田和菜地,河滩不大,在冬天的时候,只守着一地的衰草。
河湾的中心有一栋老旧的保管室,大公社时期曾是用来储藏本组粮食的大仓库,后来改成了牛圈。我的记忆从牛圈和牛开始,随后便是整个的寒流和冬天,在用冬色和寒冷打底的记忆里,现在的回想却是一片温暖的橙色。
养牛是我儿童时期课余最重要的任务,儿时乖巧,也与牛相处得来。现在想起,还有清晰的母牛蹲在牛圈里咀嚼的清晰印象。那是一条有着五年耕龄的老牛,中等的身架,青灰色的皮毛,不显霸道的双角,神态温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似能说出人语来。
我养了他五年,现在偶尔想起时,闪现在我眼前的总是他蹲着的姿势,咀嚼的大嘴,和看着我时亲昵的神态,我一直深信,牛和狗一样,也是通人性的。
关于它的最深记忆还是在冬天,二十年前的牛,在庄户人家是很重要的牲畜,而儿时与贫穷有关的往事,儿时家里摇摇欲坠的泥屋一边盖满了稻草,也与不远处的牛圈一样,留在了记忆的风雪中。
后来对盐,和黄豆和糠都有了很深刻的认识,这一切得益于父亲的教诲。有一年大雪,积雪很厚,耕牛很久没有吃到新鲜草叶,父亲叫我将黄豆和糠拌匀,再加上食盐,加上陈年的已晒干的薯藤,将圈中的耕牛饲养。放料和搅拌的时候,风雪很大,吹得轻巧点的糠渣和切碎的短截得薯藤翩翩飞舞。平日里极平常的事物,在雪光下,被涂上别样的色泽,无法用文字形容的寒冷所带来,仿佛来自以外的世界。
我后来一直都将那个冬天傍晚的影子烙下,就如我记得生命里一切令我刻骨铭心的事物。耕牛跪坐在狭小的牛圈里静静反刍,眼神淡定,似乎在聆听头顶掠过的北风,又似乎在思索着,这大雪纷飞寒意飘荡的世界何时才是个尽头。而我终受了耕牛眼神的影响,永远地记住了那个冬天屋檐滴落的雪水,雪光映衬下梦幻般的光影和呼啸的如刀割般的北风。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场凛冽的北风和寒冷赐予我幼年里难得的厚实和宽度。在雪光的凌厉和冷清里,我懂得一个季节,在我喂养过五年的耕牛淡定幽深的目光里,我开始慢慢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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