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江,清亮亮的在田垄之中穿过,水流清澈,岑寂无声。说她是江,很有些放大的意思,瘦细的河面终年也只有盈盈丈余,即便最宽处,也不过如一间水塘罢了。一切简单普通,毫无起眼之处,如同乡间的随意一条泥泞的小路,连接的,是一个村落,与另外一个村落。
在我眼里,她却是那么值得回味,河流下历历可数的小石子,河畔东垂西俯的杨柳桑枝,甚至河沿石头底下的小螃蟹,都让我感到高兴。在我年少的时候,这条河还差点掳去我的生命,但到如今,除了有时忆及那些窒息外,我毫无恨意。我以为,河流曾镌刻在我记忆中,点点滴滴,随时泛起的波澜,足以让我无法忘记。
三座桥
源头是那座庞大的水库,一直到归宿的浏阳河,河上有几座桥,我倒是没有认真数过,年深月久,有些桥残破坍塌了,却仍占据着河面,甚至有胆大的,也会从摇晃的石板上走过去,我不敢走,也就不会称之为桥。有那么三座,或许我曾走过多次,或者有时空的印记,于是有些熟识。
苏故桥算是那里的一道风景,这里有着独特的语言,称“亩”为“美”,“藏”为“泵”。我曾费力的描述过这里的美好,惹得远方的朋友亲历,然后站在桥上,看着河流如同滑动的琉璃。我并没有告诉他,苏故桥有些神奇的往昔,就像没有人告诉我,河水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淌。站在桥上,自然不会留意雕着兽形花纹的花岗岩桥墩,那些菱形的桥墩,是什么时候所建?庞大的巨石,又是来自何方?就如苏故的其他风物,隐藏着很多未解的迷。
再往下走,就是官桥,这里本来是有一座青石桥,这里的地名,便是由它而来。官桥,官人修造的桥梁,只可惜百余年后,除了这个名字,什么都没留下,“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官也罢,民也罢,都耐不住时光淘洗,倒是这个名字得以留存。新建的桥修于六十年代,也有些可以玩味的传奇。一位曾参与南京长江大桥设计的工程师,被流放到这里,桥便是他所设计。几十年过去,或许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只不过仅仅用水泥与石块砌成的桥,再重的车辆,也不曾有一丝裂隙。
卧在涧江上的最后一座桥,也许是浪压桥吧,这个名字多少让我有些恐惧。还小时我曾走过一次,河面上只有三根碗口粗细的杉树,触手可及的河面,让我至今无法忘记,我是被谁挟在腋下过去的?!新修的桥其实没有多少年,却不知为何也残破了,上次过的时候,我又可以从桥面看到近在咫尺的河水,那份惊悚,依然还在。
淘金汉
有段时间看涧江,多少让人有些嗟叹,小山一般的鹅卵石零乱的堆在河心,河沿也是千疮百孔。丛生的苇草扯着花絮,恍如一面残破的旗帜。这一切,都得归罪于淘金汉子。
如今这里已经阗寂,在那几年,几十里水路上曾有过几百条淘金船,或是千余淘金汉子,赤裸的脊背,澄黄的金沙,泛着柴油光泽的河面。很难想象涧江在那样的蹂躏下,是不是曾轻痛苦的呻吟。
在涧江N次翻个底朝天之后,淘金大军拖着庞大的淘金机械转战他乡,凡属有黄金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如同顽强的外来生物,占据着所有的空间。漠河,格尔木,广源…所到之处,山川为之披靡,河流向隅而泣。
如今很少有人再去淘金,就如涧江,在热闹非凡之后终归平静,只存留着难以平复的河面,日复一日向东流去。
那些淘金汉子呢?是不是只在梦中回温当年的叱咤风云?或是也尝到了破坏自然的酸涩苦水?一切无从得知。
怒与温存
我其实是喜欢水的,虽然我也害怕它。是九八年吧,连续几天的暴雨后,上游的水库岌岌可危,只好全部打开闸门,听任洪水攻城掠地,一泄千里。
我站在离河不远处姨妈家的楼上,看着低吼着的河水扬长而去,惊慌失措的沿河居民正在撤退。说来惭愧,我倒是喜欢看洪水波澜壮阔的样子。混浊的河水夹杂着草树枯枝,咆哮着冲过所的的关隘,两岸人家和几千亩良田全泡在水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说是怕就是这样的场面。诚然,涧江的怒,与堵塞的河道是有所牵连的,系在河道里的淘金船都被洪水冲得乱七八糟,我只记得有一条铁皮船像麻花一样拧在苏故桥的桥墩上——有时候,大自然会变得像一个无法把握的暴君。
而更多时候,涧江都如一个含羞的少女,羞羞答答,含蓄温情。多年过去,河水也经历了数次涅磐。或三五渔翁,或孤舟一叶,洒满金色阳光的河面波纹縠皱,鳞鳞闪烁。垂钓的,浣洗衣物的,汲水的,或是游泳,河水调皮的打湿着亲水者的脚心,野草香花郁郁葱葱,岸芷汀兰,渔歌互答,无论是春与夏,很多人都爱在水边打发一天的时光,看着那份平凡、平淡、平静的自在人生,我才知道,原来河流赋予我们的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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