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听闻老恒死讯时,正是仲夏,当我惊讶的回头看窗外时,猛然看到异乡的荷花已经开满池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老恒和故乡的池塘一样忽然充填了所有思绪。那位老乡一边细碎的描述着老恒的死因,又伤感的说道,老恒的妻子已选定婚期,再嫁他人。
我一直有些懵懂的把思绪沉淀在昔日,老乡后来的话语竟让我噤若寒蝉。仿佛晴朗朗的天空突然疾风暴雨,那一片莲荷枝残叶败般伤心。
想起故乡,不知为何有那么小的池塘,约一分地的大小,静静的躲在田垄之中,却是一片翠绿。塘沿有几架豆角,或牵绊着须角的苦瓜。池塘小,水面更小,几丛一人来高的茭瓜占了近半个塘面,绿油油的像是白洋淀的芦苇荡。茭瓜肥实的根茎可以生吃,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的踩在泥沼中,细心的摸索。后来这里更不像是池塘,仅有的水面开始长出几支瘦细的荷叶——像是芋头,直到它开出花朵我才识别。家里的大木柜子上有金漆描的图画,“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我自小就已熟识,在那个小小的池塘里,开得最多的就是妖娆的并蒂清莲。
荷塘便是村里老恒家的,他与父亲关系很好,所以我总能大方的折几茎茭瓜。但我试图要摘取莲花时,却被他阻止,他说荷塘壅泥很深,可以没过我的脑袋,而且一枝荷花就有一个莲蓬,折掉太可惜。在池塘里种有荷花后,村里的老人大多吃过他送的甜藕,我们小孩子也都吃过他送的莲蓬。
老恒温柔敦厚,谦谦有礼,又乐于助人,总能为乡邻解决大小难题。他是个绝对的好人,无论人前人后大家都这样说。老恒在镇上工作,性格内向,并不大爱说话,没事总是微微而笑。我从来没有看到他生过气,邻里也没有人看他生过气,在外如此,在家亦如此。那时他们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大家庭,双亲体健,下面还有四个女儿。本来一大家子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可在他们家总看不到争吵的痕迹,于是他家也成了四邻八乡的楷模。“莲开并蒂,凤乐双飞”,他家堂屋的墙上悬着这句烫金的匾额,到后来我才读懂它的意义。村里人羡慕他家的和睦相处,也期望儿女能如他家一样幸福,结婚的喜联,很多都是这个内容。
老恒从单位退休后,就一心投入田间,和其他庄稼汉一样每天在田地里劳作,间或帮邻里一两天工。他的三个大女儿相继出阁,最小的女儿也钓得金龟婿,入赘其家。一家人其乐融融,乐享天伦。离乡时我还去过他家静静的庭院,看着不远处如翡翠的荷塘。
老恒死了,一个很简单的意外,带消息给我的老乡有些捶胸顿足。村里旱灾,只有他小小的池塘还未曾干涸,他在抽水灌溉时触电而死,“这本是可以避免的,那么好的人说死就死了”。
于是只留有记忆,可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夫妻那么恩爱,妻子为何在他死后还要再嫁?而且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料想尸骨未寒。我无言以对,偶像在圣殿突然毁灭,胸口似坠石般疼痛。
后记:
一直觉得,宋词中最凄婉悲怆的莫过于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生离死别后,竟在梦中重幽,那是何等的撕肝裂肺之伤。但看多了现实中的爱情,却往往另人失望。想起写这个东西,是在一次与朋友的聚会上,正自唇枪舌剑关于婚姻的点点滴滴,我说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我不是封建的卫道士,所以孰是孰非还请大家评述。只因为每次想到它我都会心里堵得慌,并且真实的影响到我对婚姻的看法。一如曹雪芹苦吟的《好了歌》,句句有恨,字字带血,勘破世情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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