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上午,天上的太阳很大,仿佛只要哈一口气就能把天空点燃。我与胡家华爬上一座陡峭的高峰,站在山顶上,那个叫骑马岭的苗家寨子就在山的另一边露出一角来。
在山风的吹拂中,人徐徐而行,便到了那个半坡子上的苗家寨里。看到我们这些山外的来客,那些正在休息的苗家人用不解的目光望着我们,连小孩子们都停止了打闹。正用脚踩着碓舂米的两个女子也放下了工作,那哐当、哐当的声音便骤然停住了。
当我们说明了采访的来意之后,那些善良的苗家人便打消了疑虑,热情地搬出了凳子请我们坐。
“小该,去倒水”,一个男人对着那舂米的女子喊道。
舂米的是姐妹俩,姐姐是一个侏儒,个子不足一米高,身上穿着苗家的民族服装,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妹妹就是那个叫小该的女子,大概正是十七八岁的妙龄,长得非常标致,看起来水灵灵的,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天然的灵气。她的身段也很婀娜,上身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衣服,下身穿一条麻黄色的裤子,在这些衣衫褴褛的苗家人当中显得非常扎眼。
听到那个叔辈的人在叫自己,小该便从舂米的地方走出来,疾步走向屋里,从里面提出了一个热水瓶和几个杯子,为我们沏了几杯茶水。那茶是当地自产的果敢茶,用火烤得焦黄焦黄的,再用开水一泡,那水便变成了油油的澄黄色,连杯子底都变黄了。
那女子沏好茶后,便为我们每人端上了一杯。在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的时候,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了一眼。那女子的眼神却是十分的清澈与安详,清澈得如同这山寨旁边流过的山泉,安详得如同这山上随意生长的花草树木。
细细品味那女子沏的茶水,想起了少数民族当中流行的三道茶的故事。这苗家人对客人的热情,就沉淀在这金黄色的茶水中,含在口中,那清香便盈满了唇齿之间。
听人说,这山里的孩子们很少能吃到糖果,因此我来骑马岭之前,便买了几斤糖果带来了。待喝完了茶水,我便把带来的糖果散发给这些苗家的大人和孩子们。
我给这些可爱的小孩子们发了一点糖果,他们显得兴高采烈的。一个老奶奶对我说着苗语,我听不明白,便给了她一捧糖果,她非常开心地收下了。我递给那个侏儒女子一把糖果,她像孩子一样无邪地笑了一下接过了。当我捧了一捧糖果给那个美丽的小该时,她迟疑着没伸手来接,只是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睛里透着一股没有经过任何世俗污染的清纯。后来一个中年男人对她说了一句苗语,她才有些怯怯地伸手接过糖果,转身轻步闪进那间屋子里去了。待她出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了,估计她是把糖果放在那屋子里去了吧。
在寨子里采访了一圈之后,我想起了那个叫小该的女孩子,便叫人领我去了她家。她的家在一个山坡上,房子非常简陋。到了她家的时候,她正坐在家门前的凳子上,手里抱着还没织好的苗服。也许已经织了一会儿吧,她抱着苗服在那里发呆,两眼略带迷茫地望着前面的大山。这种眼神,是我在这个地区常见的,那是贫穷和落后的衍生物。只是落在她这样青春美丽的年华里,实在让人顿生怜惜和轻叹。
我们的到来惊扰了她,她回过神来看见了我们,便想溜开。骑马岭的副村长桃小贵叫住了她,她便站住了。桃小贵从她家里搬出了几条凳子,放在那家门前。我便坐在那凳子上,对她进行了谈家常式的采访,她坐在了我旁边的凳子上,十指相扣放在脸颊一侧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
“小该,你身上的这套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我问道。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稍顿了一下,然后声音很小地告诉我:“过年的时候买的。”
我:“花了多少钱?”
她一下没听清我所讲的普通话,便侧头看了一眼桃小贵,他便用苗语对她复述了一遍。她明白了意思之后便告诉我:“三十五块钱。”在这很少有人问津的大山里,他们就如同生活在人间的孤岛上,我几乎可断定小该身上的这套衣服,是这个寨子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服装。
随后,我了解到,小该的全名叫杨小该,十七岁,是家里的老三姑娘。令人感到非常可惜的是,她没有上过一天的学。她去过最远的地方,竟然就是到了山那边的文东街。我想,如果她不是生在这个贫穷的山寨里,如果她能像家庭殷实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那么,她的天生丽质一定可以使她成为一个骄傲的公主。只是,这些“如果”是不能实现的,因为大山就挡在前面。
在结束了这个苗寨的采访之后,我便离开了这个大山深处的寨子。爬上寨子对面的山头上,远远地回头顾望,杨小该那小小的身影还坐在家门前,继续茫然地望着她面前的大山。或许,在她的眼睛里,还有我们那像蚂蚁一样蠕蠕而动的身影。
后来,我给一个有钱的朋友看了杨小该的照片,他顿起怜香惜玉之意,想把她纳为小妾。在那个可以三妻四妾的地方,他的理由是:与其让她在山沟里贫穷地过一辈子,还不如做他的小妾。
我内心淡然一笑:算了吧,别糟蹋人家了。她属于大山,不属于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就让她像那大山里的花草树木一样,随天性而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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