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觉睡醒的第二天,街上的女子们已经全部烫成了波浪头,鼻梁上架着肥硕的“蛤蟆镜”,穿着一条劣质的“喇叭裤”招摇过市。而当街角依靠出租“小人书”为生的老爷爷把烟袋换成卷烟时,我也从二分钱一本的“小人书”观赏中抬起明亮的眼睛,投往那四分钱一根的冰棍。
放学回家,如果家里大人不在,就立即扔下书包,小心翼翼把碗柜里的碟子盘子碗挪开,取出隐藏在角落里的白糖罐子,里面的白糖由于年久已经变黄而且坚硬,用力用勺子抠出大大一块,放在碗里,用热水冲开,把干硬的馒头掰碎放入……糖水泡馒头是我童年的上等美食。
有一年,一种名叫“奶粉”的东西在我眼睛里出现里,说实话,奶粉冲水不如干吃,把奶粉一勺勺投入口中,“嚓嚓”地嚼着,甜蜜的奶香在唇间齿缝中荡来漾去,那感觉,生生会让你感动落泪。
一天,爸爸买回来一“条”钙奶饼干,黄纸包装的青岛产品,里面静静排着20多片饼干,爸爸将饼干一片片给我们几个孩子分好,每人大约5~6片的样子,物以稀为贵,吃饼干的过程令人毕生难忘,几个孩子几乎全部是先把饼干周边的“花牙牙”啃掉,然后顺时针旋转着一点点品尝,通常这样一片饼干可以吃到30分钟以上。一个星期后,如果哪位姐姐或者哥哥还侥幸剩上那么一片俩片,那么,该人无疑是最受欢迎的一个——每天几个孩子都围着他(她)转。
为什么孩子总觉得非常饿呢?家里半年包一次饺子,全家总动员,爸爸拌馅,妈妈和面,我按剂子,哥哥擀皮儿,姐姐捣蒜……以我七岁的年龄一顿吃40个饺子,可见肚内是多么贫困了。
当我的个头超过柜台的高度时,有一种叫做“玫瑰饼”的糕点令我时常流连忘返,终于有一天,我从妈妈买菜的包包里偷了一毛钱,又从爸爸的写字台里顺了一张二两的粮票,第二天早上迫不及待地起床,赶去了路口的国营商店,厚厚的门板一片片插在窗户上,国营商店还没有开门,从木板缝隙里往里张望,怎么也无法从一片漆黑中看到摆放“玫瑰饼”的柜台。失望地去了学校,满脑子兴奋着品尝糕点的幸福时光,老师讲的课如何可以听得进去?快下课的时候开始紧张,暗暗祈祷着,恳求上天不要让老师“拖堂压课”,下课铃终于响了,看着老师意犹未尽地掩上书本,我也长舒一口气,冲出教室,直奔商店,梦想中的美食终于落肚,当牙缝里最后一点甜蜜也被我一丝不苟的舌头挑出重新咀嚼后,深深的恐惧产生了,回家我如何交代我的盗窃行为?千回百转后一种莫名的悲壮油然而生——打死我吧,我已经吃过了玫瑰饼,没有什么遗憾了。
回到家里,姐姐鬼鬼祟祟地按灭了录音机,捧起了书本,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一直在偷听禁歌——邓丽君的歌曲,俩人各自心怀鬼胎,坐立难安,随后她借倒水的遮掩取出了磁带,才安心回到了她的小窝。爸爸妈妈还是回来了,我想象中的严刑拷打一样没有发生,而且,他们买回来的大件也使我忘记了我的担忧,那是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大手笔啊!晚上,一家人喜气洋洋地浏览电视节目,此起彼伏地议论电视情节,一直到中央电视台打出晚安二字时才罢休。
《霍元甲》、《上海滩》随后不久登陆中国,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热门话题。
有一年,一部喜剧电影轰动了中国,反响极为强大,有好事者专门记录了观众在看这部喜剧时的大笑,据说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播放时间里,全场共大笑了127次,这部电影的名字是《咱们的牛百岁》,父母在我们几个孩子的软磨硬泡下终于答应了观看这部电影,姐姐高兴地准备了书法字帖,说是要在播放电影前的等待时间里学习,哥哥则把属于他那份的煮鸡蛋留了下来,说要在看电影的时候吃……过节的气氛啊。可惜的是,我在电影播放不到十分钟时就睡着了,因为我兴奋地已经20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李连杰的《少林寺》使得多少孩子离家出走投奔少林,更是无法统计的数字,至少,每个孩子都爱耍几招醉拳。
而塑料器皿的出现彻底令许多人的人生观发生动摇——居然有打不碎的盘子;居然有可以结实如斯的筐子,好东西啊,人们都以家中有这样一俩个塑料制品而自豪着,随后出现了塑料袋,大家在使用过后再用水清洗,挂在屋外的铁丝晾衣绳上晒开,下次接着用。
流氓的囚歌开始在国内各个角落传唱,哥哥姐姐也开始变得沧桑,他们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一不该呀二不该……”,多年之后,一个名叫迟自强的犯人在成为歌星后再次被捕。
流行音乐终于成为了主流,一曲《迟到》耳熟能详,《成吉思汗》席卷江南江北,《阿里巴巴》也成了快乐的青年。
游戏机店在一夜之间到处开花,其规模虽然无法和如今的网吧相比,但是它的普及性以及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了如今的网络。从《坦克大决战》、《绿色兵团》、《魂斗罗》到《双截龙》,使每个游戏店的老板都赚到盆满钵圆,眉开眼笑。的确,小时候玩惯了过家家、跳皮绳、跳方方,扇纸片、拽叶根、滚铁圈的一代突然进入了类电子时代,难怪他们会痴迷如斯。在闪亮的电视荧屏前,他们戴上了眼睛,他们长大了。
一天,一个电视节目震惊了中国的年轻人,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改变了中国人的音乐观,《来自台湾的歌声》,全部播放了两辑,孩子们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MTV”,也第一次见到了小虎队,见到了张雨生,见到了伊能静,见到了姜育恒……也第一次知道了歌曲原来可以跳着唱,可以坐着唱,可以走着唱,而不再局限于李谷一的双手鞠在胸前立在原地唱歌的模式。小虎队的盗版磁带卖到十元一盘,“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汉语歌曲中偶尔夹带几句英语歌词这样的形式也令人耳目一新。
那年,张明敏以一曲《中国心》彻底征服了中国民众,他的衣着装扮成为了中国男孩子极力模仿的样板。而随后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竟生生将大兴安岭也烧着,人们开始钟情于八卦。
家里墙壁上悬挂着的主席像和华国锋像换成了全家福。
一个名叫曲啸的中年人在李燕杰之后成为了中国电视上的演讲明星,他开始了全国性的轮回演讲,人生观、道德观、婚姻爱情观,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信手拈来娓娓道出,很快成为了年轻人的偶像,也正式使演讲成为了一种时尚,成为了一个电视节目,随后走上该讲台的还有张海迪大姐姐,他们在这个讲台上不遗余力地呼唤着保尔;呼唤着雷锋;呼唤着莫斯科郊外的三套车。人民为他们的无私感动着。一直到另外一个演讲明星老山英雄徐良的锒铛入狱,才使许多人从这种形式主义的格局中警醒而面对现实。
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标语在不知觉中换成了计划生育好。
电视里开始充斥着各种形式的广告,国内的大致格调单一——产品样片,然后一个男声激昂地喊:XXX,省优部优国优产品,联系电话xxxxxxxx,日本电器的广告就显得“人性”许多,广告词是唱出来的,东芝——toshiba,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日立——日立牌是你的心……受外来广告的影响,南方一个卖录音机的厂家大胆推出了唱跳式广告——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这个广告令国人呕吐了多年,而片中那个怀抱吉他的英俊青年随着广告歌曲响彻大江南北后被人骂到“五体投地”——由于过失杀人而服刑四年,他的名字叫苗海忠,20年后他扮演了《雍正王朝》里的九王爷。
那个时代的人应该还记得一个广告,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一个落拓的汉子露出头来,饥渴的眼神环视四周,突然,眼神一亮,一台冰箱出现在不远处,他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过去,打开冷冻门,把里面带寒霜的饮料席卷而空,随后扬长而去,这时,广告词想起——每当我看到天边的绿洲,我就会想起东方齐洛瓦。
过了许多年,另一个广告成为了许多孩子的童谣:“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灵,正义的来福灵,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
又过了多年,周润发代言的百年润发广告出现了,在一分钟的广告时间里,描述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在片尾出现的唯一一句广告词也令人“爱不释手”——如果说人生的离合是一场戏,那么百年的缘分更是早有安排。这个广告无论是画面还是说辞,无疑将成为经典中的经典。20多年后,刘德华也代言了该广告,画质画面也是非同凡响,但是其内涵无法与早期的广告内容相媲美。
说起广告,不得不说起“丹碧斯卫生棉条”,哦,原来如此隐私的物件也可以做广告,广告内容大致如下——一女对该女说:“我们去游泳吧。”该女面有难色:“我不方便。”那女子说:“用丹碧斯啊。”从那开始许多年,“丹碧斯”成为男生们互相调侃的名词之一,更成为许多幼儿向往的食品:“妈妈,我要吃丹碧斯。”20年后回顾这个广告,在网络里也搜索不出该视频,而这个产品的国外广告却依旧令我意会捧腹——一个美丽的洋妞跳进了游泳池,出来后游泳池的水全部被吸干了,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丹碧斯”的英文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各种“帽子”逐一消失——走资派、地主、资本家……
万元户在不经意间兴起,同时也搞出了不少笑话,笑话的内容基本相同,村子里需要树立一个万元户的榜样,而最有实力的某人也不过三四千元资产,于是村委会开始计算,将茅草屋,将家畜,将所有能折价的物件全部按高价算入资产,终于,万元户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于全国各地,戴红花,发奖状,参加致富经验演讲,一时间风光无限。随后几年,大批真正的万元户出现,他们中有许多是一夜暴富,其嚣张的暴富心理得不到平衡,于是,用人民币点烟点火的事件常见诸于报端。又过了几年,早期的这些万元户大多进了监狱。
摩托车开始成为时尚,威武的“雄狮”,轻巧的“嘉陵”穿街过巷,令无数人侧目,羡慕于那种顾盼生姿的铁骑豪情。多年后数据表明,中国第一批摩托车手有一半多死于车轮下。
结婚的“几条腿儿”也变成了“几大件”。
家里的电器不断增多,第一次摸到遥控器时大约在85年,“烧包”之下,特意约了几个同学来家里“显宝”,我吹牛说这个音响只听我一个人的指挥,众皆不信,于是我要一个同学开启音响,我则在旁边用遥控器偷偷关闭了音响……如此试验下来,当然没有一个同学可以听到音乐,于是我闪亮登场,按照一样的步骤用我的纤纤秀指那么轻轻一按,音乐随之响起……众皆叹服。那台音响是国外亲戚买回来的,是日本的先锋,个头巨大,按键庞杂。随音响一起买回来的是迈克杰克逊的“bad”CD,那个时代,CD,绝对是个新鲜的物件。
物质丰富后人们开始追求精神的享受。知道什么是散文吗?就是林清玄写的文章;知道什么是诗歌吗?就是席慕容写的短句;知道什么是爱情小说吗?就是琼瑶的《窗外》;知道什么是武侠小说吗?就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港台文学无论糟粕精粹,一律充斥于大陆各个书摊,使得每个爱好文学的青年人手一本。那时候,金庸大师的作品被京城宝文堂垄断发行,而后期的萧逸则被友谊文学出版社垄断。盗版书籍应运而生,而山寨版的港台作品也风生水起,那个年月,谁不知道有个叫做“雪米莉”的作者呢?在其作品流行多年以后,大家才知道他是内地人。于是乎,内地文化开始得到重视,顾城的“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舒婷的“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等名句成为经典四处传唱。而汪国真的诗歌散文也大行其道,成为爱国者必读书籍之一。
《少女的心》、《曼娜回忆录》等手抄本依旧流传着,成为整个年代青年人的性启蒙书籍。《红楼梦》也可以公然摆在书柜里,而不必担心因为“色情”被归类于封建文化的糟粕中。
三中全会制定的系列政策带给中国人民的热情拥护一直到如今人们对于政治的冷漠,30年就这样悄然过去,蓦然回首时的缅怀终究也要顾虑到明日的食粮是否已经安顿妥当,回忆,成为奢侈,暗夜里独自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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