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公文,又把我还原成了留守女士——我的先生又要长驻乡下去了。习惯了的那份依恋,割舍不下的那份相思,崔我一次次地走上从县城通往龙潭乡间的旅途。人在旅途,常有辛酸伴喜悦,更有深深的感触在心头。
换了身份看农民
尽管我离开农村二十多年了,但许多年来,我一直以农村人自居,直到前三四年送走了两位伯伯,不常回乡去了,久而久之,便把自己城市化了,安心做了城里人。这次下乡,换了身份去看农民,自有一番新感受。
2007年9月8日下午五时,我搭上了一辆从博白县城开往龙潭的客车。这是一种无空调的中巴。刚才远远看去,觉得这桔黄色的车子挺新的。但上车之后,我从那已生锈的扶手、震感明显的坐垫以及车子行进时发出的吱吱啊啊声推断车子已过了中年。尽管客车已是老骥负重,但驶上博龙二级公路后,却开得飞快。
车窗敞开着,初秋的斜阳从车窗外面照进来,我尽情地呼吸着城外清新的空气,贪婪地阅读着窗外的美景。初秋的桂东南,与寒气尚无缘。即便是在这垂暮的黄昏,也还看不到一丝秋天的凋零。道路两旁的速生桉树仍在蓬勃地向上生长,近处的农田向远方铺展着绿油油的地毯,或远或近的村落炊烟袅袅,远处的山恋一片黛绿,田间劳作的人们,则成了这田园画中的一个点缀。多美的家园!我惊喜不已。近段时间,我从网上看了一些报道博白的文章,都说博白因为大搞计划生育,引发农民闹事、出走,全县的农田大片荒芜,乡村空巢。令我心中忧虑万分,食寝不安。今天出来一见,心里踏实了许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客车在亚山镇青湖坡路边停下来。路边有一对男女在招手等车。他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有位置吗?”,男乘务员回答说:“想坐就上来。”手里提着皮包的中年男子随即上了车。女的没那么利索。这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男孩,脚边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乘务员对她说:“这么多东西,加收一个人的车费。你要去哪?”少妇答:“龙潭。收一个人的车费行吗?”“不行。这是最后一趟车了。”少妇眼睛一眨,两行眼泪便流了下来。
坐在我后面的几个男士见状替她求情:“一个妇道人家出趟门不容易,让她上来吧。”
“是啊,她若没钱,难道你要她的命吗?”
“人到了流泪的地步,准是有什么难处。就当是做回好事啦。” “让她上来再说啦。” ……
“上来吧。”乘务员见大家都帮她说话,便答应了。他还下车将两个帆布大旅行包提上车,接着又将婴儿车、旧童车和装玩具、小儿餐具、空心菜的几个塑料袋,逐一地往车上塞。大家都在议论说,这是不是搬家啊?
乘务员在前排的坐位下面拉出两张塑料小方凳,分别递给中年男子和少妇。大家七手八脚地挪了一阵,才让少妇在我的身旁坐下来。我本想把位子让给她的,但因心里反感她的穿着打扮,也就按下了侧隐之情。
少妇上车后仍在流泪,眼睛又红又肿,似此前曾经哭过。她不停地拿纸巾往双眼和鼻孔下擦抹,瓜子脸上已染了不少口红。脑后扎着紫色绒布头花的马尾巴,随着她的抽泣声上下摆动。她刚才站着时,上身的黑色吊带衫与下身的淡黄色紧身低腰牛仔裤还能衔接,坐下之后,腰部便露出了一大截光滑偏黑的皮肤。此时,我感觉到身后议论声消失了,便回过头来,只见男士们的目光都直勾勾地集中在少妇身上。
过了不久,他们也许是耐不住了,便用客家话调侃起来:“涯(我)共!看来是同老公吵架,负气回娘家吧。”
“哭得这么伤心,无(不)会系(是)闹离婚吧?这模样还操心没人要啊?”
“心痛呵?”
“心痛就过去哄哄啊!”
“嘻嘻!”
“吾(你)无心痛?看看吾,眼都直了。”
“叼吾妈咯!吾想了才系真,讲涯?涯共!”
“共吾亚姐!吾就希望人家老公无爱,留吾爱。” ……
看他们哄笑着,用客家粗言相互对骂着,还不住用手互相推搡着,越说越离谱,我便气恼地回过头说:“行了吧!好人坏人都让你们当了!”
车厢内顿时鸦雀无声。那几张臭嘴脸正相互对视着傻笑。少妇侧过脸来看我,停止了抽泣。
我已无心思留意车外的风景,任由目光随车头在两排速生桉树间穿越前行,心里很不平静。眼前这位崇尚潮流的少妇,也许不会明白,她这一身不合身份的打扮,就连身为女人的我,也难免心生厌意,怎能不刺激男人们心生邪念呢?老舍说过:“真正美丽的人,是不多施脂粉和乱穿衣服的。”假如年轻秀丽的她,一身村姑的打扮,该是何等的清纯动人!
我身后的这些农民兄弟,真是善良而又蒙昧!他们有时善良得可亲可敬,有时却愚昧得野蛮可笑。一如江河之水,平静之时,柔情可歌;汹涌之时,奔腾不驯。他们需要用文明来疏导,用道德来涵养,用法制来约束,才能使他们的理智和良知与心灵同在。这就是我们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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