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中专毕业被分到豫西北一所矿务局下属煤矿。随着长途汽车的颠簸,我被扔到了一个灰尘乱飞的山路上。再坐上一辆农用三轮车改装的出租车,过往的拉煤车掀起的煤灰使我睁不开眼。出租车左转右转,我晕头晕脑地来到矿办公大楼前。掂着脏兮兮的被子,我四顾茫然。山下巨大的绞车架直直地立着,远处的矸石山泛着灰秃秃的眼睛,似乎欢迎我这陌生的客人。我的心情慢慢地沉了下去。
从此,我行走矿区布满煤尘的小道。每天被后山的风机声唤醒,洗去一夜积攒的煤尘,然后夹着我的铁瓷碗去食堂打饭,递进矿区特别印制的饭票,买1毛钱的清水煮菜,4毛钱两个馒头,独在蹲在大厅里吃完。我真的难以想像,外面世界已改革开放十几年,而这里仍保持着计划经济时代的特色,除了食堂、饭票,还有下面的单位,仍然是沿用区队的称谓。
我和工人们越来越熟悉。矿上的工人大部分来自贫困的农村,有周边省区的,也有云南和贵州的。他们都是为了多挣些钱,才来到这里。他们一般都很和气。也有附近农村的,因为在家门口,所以工种一般要比较轻松,看溜子或皮带,而且经常欺侮外乡人。我曾经因为和他们有冲突,打过几次架。在单调的生活中,我渐渐学会了打牌、喝酒,没事的时候闲看天上云卷云舒,坐看山前花开花落。
但当我回到这个生活的世界中,回到矿区中,我又陷入了极大的失落中。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向我展示着城里无彩缤纷的世界;往返于城里和矿区的干部尽情地渲染着城里生活的新变化。每当落日把后山柒成美丽的风景时,我独坐在山上青石板上遥望远方,一如我在读高中时爱跑到铁路上看那铁轨延伸到无边。我不知道路遥笔下的孙少平心里如何思想,但我想只要有点的思想的人都会向往外面的世界。当然支撑孙少平的是一个城市姑娘的美丽的爱情,不过大多数人可没有那么幸运。矿区是男人的天下,女工廖若星辰,即使有几个特别是适龄的女青年那更是视为宝贝。和我同时分来的一个学生,因为找不到对象,一怒之下,出去闯天下去了。
到市里要坐3个小时的汽车。我一般去的很少,本来我的钱也不多,一来一回就要花去我20元钱的路费。但在山里呆的时间一长,也禁为住心里向往。当我走在笔直、干静的大街,我都有点适应,因为走惯高低不平的山路,反而觉得城里的道路不平似的。也许我寒酸的衣服,慌乱的神色,那些雇来的所谓义务管理员敢于对我吐痰罚款毫不手软,而对于城里打扮的人却漠然视之;也许是我猥缩的样子,一辆摩的司机硬要载我一程,我掏出10元钱才算了事,最后我又沿原路返回;也许我的左躲右闪惊恐的样子,从我身边经过的小车司机才厉声的咒骂着我。
坐在回矿区的车上,远远看到夜里矿区的灯光,我顿时生出一丝温暖。我是在地面工作的,按照矿上的说法是三线人员,工资只有180元。但是在工人都回家收麦或秋收秋种或者是抓紧生产时,我也被派到井下,说是支援一线生产。当然如果下井的话,也能补助一点钱,有一个月我下去20次,得到100元补助。
下井使我对生活改变了看法。冬天5:30起床,洗漱吃饭,跑到更衣室换上工作服,领取矿灯,到井口候车。所谓车,也只是由铁板焊接的罐车,链在一起,沿斜井铺设的轨道至400米深处。罐车渐行渐深,里面更加黑暗潮湿,只见每个人头上的矿灯闪烁。下了车,就是一条长长的大巷。大巷里风很大,这里为了保证井底通风以减少瓦斯浓度。巷道里面不断上下班人穿过。下班的人都看不清面孔,脸上全是煤灰,透过闪烁的矿灯,只能看到两只眼和牙齿。同时也有拉煤的电车通过,上面连接的电线火化乱闪,开车的司机的钤声不断。我紧紧地跟在老工人的后面,唯恐被抛到黑暗中无人过问。大约起到尽头,一队人开始陆续各自寻找自己的岗位。我们是去工件面去攉煤。爬过窄窄的巷道,到达柱子林立的工作面。工作面就是采煤区,里面矿灯乱闪,有在煤壁上打眼准备放炮的,有在架柱造顶的,有在往转动的溜子攉煤的。工作面炮声响过,空间弥漫着硝烟,我们抓紧时间攉煤,每人一把铁锨。但是由于空间有限,根本直不起腰,我们就跪在地上攉煤。到了中午12点左右,便会有人来送午餐,就是一个花卷。每个人都顾不得那么多,用沾满煤灰的手抓住就往嘴里塞。我当时很奇怪,这在平时没有菜是很难下咽,可在井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有时我也去看溜子或皮带。这个任务相当枯燥,就是由溜子或皮带组成的运输煤的通道上的各个转接口由专人负责保持顺畅,其负责人只是开或者关按钮即可。一般很少人经过,只有一盏昏暗的防爆灯陪伴,我大部时间枯坐着,有时也偶或有老鼠经过。枯坐的时候就乱想,我想的很多,想到了危险,想到了未来。等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时候,这是最轻松的时候,特别是罐车快要驶出井口。看到一缕阳光射进井口,我觉得我是最幸运的人,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又拥有了阳光,拥有了这个世界。
后来我想原来人有时候的愿望其实最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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