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北风又起,雪花勾起了我难忘的记忆。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1968年冬,苏北地区大雪纷飞,寒风凛冽。那一年冬天特别冷,有史料可查,冬季平均气温比常年低2.3℃至3.3℃。 这年夏末,因为文化大革命我们已经晚毕业一年了,好容易盼到了毕业分配,大家满怀喜悦的心情,憧憬着奔赴工作单位美好的未来,然而命运却把我们驱使到了江苏淮安白马湖6437部队农场接受再教育。 一到那里,便是投入到收割水稻的战斗,凿实给我们深刻地上了第一课。割稻比割麦要艰苦的多。割麦在旱地里可以穿鞋袜,天气也不是十分的热。割稻就不同了:要赤着脚下到水稻田里,大地被热浪炙烤着,毒日头把水田煮成沸池,“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地平线上,隐隐似有丝丝火焰在滚卷,抬起头,似有钎针穿孔,不敢朝天上看;更有那可怕的蚂蝗游弋在人腿四周,渴望着血的饕餮;人呢,躬身俯伏,“稔穗催镰热浪熏,黄金满垧刈缤纷”,一行行一垧垧稻子被挥起的镰刀砍倒。汗流如洗,眼睛是模糊的,每一个毛孔都分泌出热气;割下的稻子还要用“腰子”捆成捆,用钎担挑到几里远的打谷场去脱粒。不要说赤脚下面的尖石荆棘扎得肉生疼 ,就是那个挑钎担可是一门学问哦,不是人人都能驾驭得了的。钎担是用具有弹性的木料制做的,两头包上铁质的尖头翘起来逞船形。挑稻子的时候,挑的人侧身两手握着钎担,要握紧了,先把钎担的一头插进稻捆的“腰子”有穗子的那一边,一定要这样插,因为有穗子的那头比杆子这头重,挑起来才能自然下垂,而且一定要插通到对过去,不然稻捆会掉下来的。然后用一只胳膊肘端着举起来,另一只手按着钎担的另一头再插进去一捆稻子,待两头都插好了,前手往前做一个送的姿势,后手顺势往肩上搭起,两手要把钎担调整平衡了,挑在肩上稻穗向下两头高高的跷起。如果挑担的人担子重心放的不对,钎担就会翻过来,打到自己的嘴巴子,稻子也会掉了下来,正是:割稻腰弯筋骨断,挑担胆颤日月悬。 稻子收割完了,夏天捱过去了,秋天蹦过去了,冬天也就不期而至了。 在我看来,夏天虽然炎热,也没有冬天令人生畏。夏天穿着轻便,行动自如;冬天穿着臃肿,行动笨拙;夏天可以冲凉,可以跳到河里游泳,酣畅痛快,淋漓尽致;冬天天寒地裂,“冰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北风呼呼透骨凉,大雪飘飘,苏北大地一片白茫茫。正当人们“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时,我们却是在忙着搞军事训练和冬修水利劳作。为什么非得冬天搞军事训练不行?一是冬天相对农闲,二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是磨练人的好时节嘛。每天天刚亮随着起床军号声响起,5 分钟之内就得穿戴完毕,跑到操场上与士兵们一起出操。早饭后在解放军的指挥下进行长时间的队形操练,匍匐前进,翻越障碍物,拼刺刀,投掷手榴弹,长途拉练行军等等。最痛苦难忍的是做打靶射击前的瞄准练习。我们的射击训练场就在一望无垠、无遮无掩的苏北平原上,苏北冬天的冷不亚于北方冬天的冷。瞄准练习练的就是“三点一线”——握住枪托,两肩下踏,腮部微贴木托,左眼微闭,右眼通过缺口、准星和百米之外的胸环靶构成一条瞄准线。还分什么立姿、跪姿、卧姿等各种射击姿势,这就必须长时间反复练习才能掌握要领。刺骨的北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 ,因两手操枪是不能戴手套的,手都冻得通红,脸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耳朵也冻起了水泡生了冻疮,耳朵一旦生过冻疮,每年冬天都要复发的,所以我至此以后每年冬天耳朵都要生冻疮。 修水利就是挖水渠,这也是最令人刻骨铭心的。挖水渠的工具是一种叫做海门锹的,窄窄的,怪怪的,就象一件变细加长了的商代兵器铁刃钺,也许这里还保留了古代之遗风吧!这工具的使用不是用手挖,而是用脚踩,刚开始使用时,很不容易掌握,往往脚踩下去后重心掌握不好,将人摔倒。苏北平原水位高,挖不了多深就冒出水来了,根本不能穿鞋子干活儿,只能光着脚丫子泡在水里,要不了多久,脚冻的麻木了,手冻的开了裂。正是:手冻僵,脚冻木,无情冬天与谁诉? 有一天,我表姐出差淮安北边不远的淮阴市(现在叫做淮安市淮阴区),顺道来看我,部队领导把她安排在一间武器室住宿过夜。第二天清晨还没有吹起床号,我们还在“天寒地冻积雪深,黎明更觉被窝亲”时,她却鬼使神差地去营房和伙房之间的水池去洗脸。这个水池是为了避免饮用河塘水传染血吸虫病,我们自己挖的。先挖好坯形,再垫上石灰、炉渣用以对水过滤消毒,四壁夯实,成型后大约长3米、宽2米,深2.5米,再用一块木板横向搭在两边池壁上便于取水。天寒地冻,木板上存留的水很快结成了滑溜的冰。我表姐取水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下水池里了,水瞬间没过了头顶,她拼命挣扎,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被一个站岗巡逻的解放军战士发现了,他丝毫没有犹豫,冒着严寒跳进水池救起了我表姐。当我知道后,吓得傻呆了,止不住眼睛流出了热泪,拉着那个战士的手,喃喃地说:谢谢,谢谢! 我不喜欢冬天,憎恨冬天。别的不说,冬天差一点夺去了我表姐的生命。然而,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日月轮回,冬天每年照样出现,不因为我的喜好而改变。 但是,无论冬天多么寒冷,大风大雪,一想到这个战士,我心上却是温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