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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影像

时间:2010-04-26 12:59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路来森 点击:
  我不知道该如何诉说我心中的感受,我总觉得篱笆蕴含着一种最原始的情愫,一种来自自然的、原生态的情感。它悸动在一种最简单、最朴素的形式之中,但它又接通远古,视通广野,总有一种声响在你内心深处回响着。这就使一个人无论走向何方,无论走出多远,总会对它作出

  ——漠漠轻阴里,影像在浮沉。


  麦草垛

  院场的麦子收下来了,只剩下杂乱的麦草。


  乡下人用三股杈将麦草垛起,顶上苫上草苫,圆圆的,院场里就生出了一个个巨大的金黄色的麦草垛。于是这个金黄的季节也被收进了麦草垛里。“草垛”是麦子的残梦,虽是只有了残梦,但阳光之下仍残溢着一种熟透的麦香。


  麦季之后是伏天,农家驻进入了休闲的日子。


  休闲的日子,连空气里也流淌着一种慵懒。村边院场就成了极好的休闲场所。夕阳残照里,麦场上坐满了乘凉的人们,也聚满了飞翔的蜻蜓,蜻蜓也许是嗅着草垛的麦香飞来的,它们浮飞栖落,环绕着麦草垛,栖落在麦草垛,它们把诗行写在了麦草垛上。顽皮的孩童,手中握着扫帚,追赶着扑打蜻蜓,把清晰的诗行扑打成歪斜的“涂鸦”,模糊在暮色黄昏里。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麦草垛寂寂地卧在院场里。很少有人光顾,只有聒噪的麻雀会在晨昏,站在上面啄来啄去,叫个不停;间或还会有几只家鸡在草垛的根上啄食。是在捡拾那些落漏的麦粒,还是在啄食那些滋生的虫豸?


  一场大雪之后,麦草垛才算消除了它的岑寂。


  有一些农妇,背着竹篓,来到了麦垛前。她们轻轻地把浮雪扫掉,一把一把地从麦草垛上撕扯麦草,直到把竹篓装得满满的,然后沉甸甸地背回家。离离落落,一路的雪地上,画下一道莫名的萧索,


  一些麦草就放进了牛槽里,成了牲口冬天的食料。老农抽着长长的旱烟袋,站在牛槽边,一边搅拌着麦草,一边美滋滋地看着。冬日的阳光照过来,照在牲口的身上,照在农夫的身上,也照在槽中的麦草上,默默成一幅画。牲口咀嚼着麦草,喳喳的倒嚼声传出很远,牲口吃进了麦草,也吃进了夏日的阳光。


  另一些麦草则被放进了炕洞里。昔日的农家,冬日大多没有煤炭取暖,靠的就是“烧炕洞”。每户农家都有一盘“大炕”,“大炕”是用垍块砌成的,垍块之间都留有一定的间隙。当寒冬到来的时候,人们就可以将麦草放入炕洞中,点燃,烟火在垍块的缝隙间回转窜流,整盘大炕都暖烘烘的。“猫冬”的农家,全家人聚于火炕之上,玩耍饮茶,其乐也融融。


  我的祖母在世时,冬日里她总是穿一双蒲草编成的“暖嗡子”,外形笨拙,走起来踢托踢托的,据说是很暖和的。天寒到极处,祖母就挑选一些柔软的麦草放进“暖嗡子”里,以增加它的暖意。那时候,我也曾经学着挑选一些放进自己的鞋子里,只觉得滑滑的,没有特别暖的感觉。


  就这样,麦草垛温暖了农家的整个冬日。


  待到来年的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独有麦草垛失却了它生命的大半,矮矮的,像一个人软瘫在那儿。它已完全改变了它金黄的色彩,变得灰不溜秋的,散发着一种腐败的气息。


  初夏的一场雨,地温上升。麦草垛的地处,会生长出许多菌子,顶着圆圆的盖,内里是粉红色的。


  是在做着昔日的梦吗?


  无论如何,此时的麦草垛已经成为了一种衰老了的景色。


  逝去的必定会逝去,有什么办法呢?可于我的心中,还是留下了温暖的记忆。


  颓垣

  村子里总有一些坍圮的垣墙,苍苍地败落在那儿。


  垣墙倒塌了,也把故事砸进了记忆里。


  你走近颓垣,或许还会看到那腐朽在地上的半扇木格窗,窗上也许还留有昔日月光清辉的印痕。印痕里是否还记载着某个房间里那个温情的故事?房内的那种月光的气味还在流淌吗?那个美丽的倩影哪儿去了?


  一把锈迹斑斑的锁落在地上,一半被昏黄的泥土掩埋着,俯身拾起,轻轻擦拭一下,能否擦亮那些曾经关住的日子?它还能打开昔日的那扇门吗?这一把平平淡淡的锁,可曾锁住过主人多少个清秋岁月?你还能感受到那从门缝中窥视的目光吗?这里面是否也锁住过一个凄艳的故事?


  也许你还能看到一双散落在地上的破旧的鞋子,一块塞在墙缝里的碎布片,一只曾经挂过什物的挂钩,还有不知什么年代滚进的一枚铜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样的一些物什,或许随时会唤醒某一个沉睡的梦,或者打开一扇暗夜的窗。


  一切都已成为不可知,一切又都仿佛还温暖在那儿,像一枚钉在墙上的钉子,把许许多多的故事,钉在了岁月的时光里。


  其实,颓垣是一点点颓败的,起初它应该是一所结实而又完整的房子。它的主人离开了它,于是它就像人一样,慢慢地衰老,一点点地颓败着死去。


  这些房子的主人,大多是到外地谋生去了。他们最初离开时,也许还把房子整修过一番:房草换了,墙皮抹了,门窗擦了。就是为了留下那份眷眷的心情,在村子里留下一条生命的根。他们觉得,只要老家的房子还在,心就永远有一个可以牵挂的归宿。


  并且在最初离开的几年里,每年或每隔几年,房子的主人还会回家维修一次,房顶上那些不断换上的房草在告诉人们,这户人家烟火不断。可是,若干年之后,一切都开始淡漠起来,思想也懒惰的使人不想回家了。于是,失去了生气、人气的房子,便只好无可奈何地颓败下来。


  先是一夜的风,把腐烂的房草吹跑了,房子便开始漏雨。一个夏天的雨,和着雨季的闷热,终于,房梁也倒塌了,房子就只剩下被雨水冲刷的斑斑驳驳的墙壁。


  雨天里,乡下人没有干土垫猪圈,于是就有人到四壁上掏干土,一车又一车,干土陶尽了,只剩下一段石筑的墙根踉跄地站在那儿。墙基上也许还留有一点点土,一点点可以保存记忆的泥土。地面上还有一些疙疙瘩瘩的瓦砾,瓦砾的缝隙里有老屋留下来的一些小生命在蠕动。


  又一年的春天,这些泥土里就生长出了碧叶苍苍的苍耳。苍耳似乎特别喜欢生长在颓垣之下,总是长得蓬蓬勃勃,纵横交错,滔滔滚滚。待到暮秋,枝叶枯干了,苍耳却仍然挂在那儿,像是一串串追悼的泪珠,渲染着颓垣的苍凉。你若从身边走过,它就会挂满你的裤脚,固执地留下一串串刺人的记忆。


  有些时候,颓垣上还会摇曳着几棵枯草,似乎想挽住那颓败的气息。一只鸟儿栖落在那儿,扑棱一声又飞走了。


  人,都在向外走,在奔波的过程中,越来越冷漠了对故乡的记忆。所以,近些年来,村庄里的颓垣似乎越来越多了,一堵堵凉在那儿,让人想到那些垂暮的老人。也许人生本也就像一堵墙,坍塌是一种必然,只是等待着时间去度量他的脚步。


  每当我走过那一堵堵颓壁残垣的时候,即使是在火热的夏天,也有一种“秋风萧瑟天气凉”的感觉。毕竟是一种残败,毕竟是一种不可逆转的消失,特别是那些与颓垣有关的人或事,谁还能去重写它呢?人生是不可以重复再建的。


  夕阳黄昏里,颓垣残景,是乡村的一道影像,也是乡村的一种难以泯灭的记忆。走过颓垣,你怎能不生起对那些旧人旧事的追念和怀想?


  篱笆

  篱笆,是生长在陶渊明的诗里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其实,篱笆就是扎在土地上的田园诗。


  旧时的日子,依然在篱笆的记忆上闪烁。


  那时,家家户户都很穷,所以,农家建房,大多都没有砖石砌成的院墙,院墙用篱笆代替,不是出于诗意,而是因为无奈。处处的贫穷无法使人建起高墙大院。


  在北方,篱笆大多每年更换一次,时间在秋后。因为秋后,用作扎篱笆的“烟秸”就下来了。把烟秸的一端削得尖尖的,插入土地中,再用草绳接扎起来就成了篱笆。换下来的头年的篱笆,农家就用作柴烧。在农家,永远是不会有弃物的。


  在南方,篱笆大多是竹制的,“竹篱茅舍”,篱笆上写满了诗。


  我总觉得,扎好的篱笆有一种“隔而不隔”的效果。“隔”是暂时的,象征性的;“不隔”才是永恒的,本质性的。其实,迈一大步就能越过篱笆,它又能“隔住”什么呢?乡情、亲情依旧在篱笆的缝隙里滋滋地流淌着。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早在唐朝的杜甫,就已得其真趣。


  扎好的篱笆,春天里农人会在其旁边种植上扁豆、丝瓜等藤蔓类的植物,植物随着风生长,待到夏天,篱笆上已是绿意婆娑了。


  黄黄的丝瓜花开了,淡紫的(或白白的)扁豆花开了。篱笆上花朵摇曳,生意盎然。一种亲切的诱惑吸引着驻足的人,过路的人。那是农家的一种歌唱和欢乐。


  那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于早晨或黄昏,坐在院中观赏篱笆上的景象。


  看朝阳射在篱笆上,花朵上的露珠莹莹地亮着,化成无数个太阳,幻作漫天的珠翠。看蝴蝶和蜻蜓在上面起起落落,曼舞着夏日的美丽;看黄昏的霞光映在篱笆上,把篱笆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于是,心中就产生一种淡淡的落寞和忧伤。后来听到那句歌词:“只有那篱笆墙影子那么长·····”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契合的得意。


  秋天,秋天怎样?试想一下,篱笆、秋霜、败叶、雁唳,还有那飒飒的秋风,那是怎样的一种萧瑟的秋意?


  最落寞的莫过于冬季。一场小雪之后,篱笆上缀上了一些零落的积雪,有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雪粒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疏疏落落,萧萧索索,直牵动人的内心深处。凛冽的风从篱笆间的空隙吹过,发出尖利的啸鸣,寒冷好像在迅速扩张开来。


  夜晚,有行人从篱笆边走过,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能传出很远,很远。那慢慢远逝的脚步声,常常使我悠然而生神往之情,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


  我不知道该如何诉说我心中的感受,我总觉得篱笆蕴含着一种最原始的情愫,一种来自自然的、原生态的情感。它悸动在一种最简单、最朴素的形式之中,但它又接通远古,视通广野,总有一种声响在你内心深处回响着。这就使一个人无论走向何方,无论走出多远,总会对它作出回望,在这种回望中,人就能找到自身那种最原始的,最本质的东西。找到那种作为人的野性的东西。


  如今,高墙深院已代替了昔日的篱笆院墙。而每逢叩响一座深院的大门,我都会产生一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疑惑。乡村,已开始失去它的田园,正在生长出一种半城市化的面孔。


  或许,若干年后,篱笆只能成为一种记忆中的影像,一种写在诗文中的语码,一种怀想中的田园情结。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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