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他们的故事,却迟迟没有动笔。或许,是怕这笔端的淡墨扰了这一池清水。或许,是他们的故事太琐碎太平凡,实在不足以惊天地动人心,也或许,是尘缘尚浅未来尚远,不若,含笑默默祝福。只是,过两天,他们就要去北京了。因此,以此为记,当作送行。
题记初遇他们,是黄昏。那日,和君一起去朋友家。吃喝之后,大家聚在一起打牌。小小的四方桌上,玩牌的,看牌的,好不热闹。我不会玩也不爱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拨弄电视,从一个台转到另一个台。
听到敲门声,我站起来去开门。门外,楼道暗黄的灯下,她挽着他的胳膊,含了满眼的浅笑。他也是,温和的笑容漫在一张敦厚的脸上。让我莫名多了些好感。
女主人听到了声响,从牌桌旁边忙不迭地走过来,迎他们进屋,然后给我们做了介绍。
落坐。
女主人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吃水果,大约彼此非常地熟悉,君也在牌桌上跟他寒暄了几句,男主人只是在牌桌上远远地招呼着,女主人亦无分外的生疏客套。闲聊了一会,叮嘱了几句,又回到了牌桌边。剩下我们三个,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奇怪女主人为什么没有邀请他去打牌。
沉默中,稍有尴尬。不过,只一小会。就着电视剧的情节,我和她闲聊起来。闲聊中,我看她给他削苹果皮,看她给他拿葡萄吃,看她给他倒水喝。她的神情平静而理所当然。而他,始终安静地在她身边。他的手,也一直搭在她的肩上。
我奇怪让一个女子这样伺候着的他的心安理得。出于礼貌,我没有仔细看他的脸,也没有多言其他。
回家的路上,和君说起心中疑问。君问我:“你没注意他的眼睛吗?他是盲人。”
我讶然,问:“我怎么没注意到,明明看见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君笑:“那叫青光眼。”
我知道什么叫青光眼,因为我敬爱的三舅就是。别人看不出他的眼睛与常人有异,除非谁仔细地注意瞳仁。
心底忽然就为那个女子生出许多敬意来,当然,还有一些好奇。那个女子,虽说不上漂亮,却也眉目清秀。为什么,她会和他在一起呢?我在心里揣测: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个非常动人的爱情故事。
和君聊起,君笑:“你呀,就想象力丰富。故事倒是有,就是并不非常动人,相反,老套得几近俗气。”
他生在城市,因为自幼失明,被家人安排去学按摩。她生在乡村,为了摆脱大山和贫穷,也为了摆脱和其他姐妹一样随便嫁人或者被家人换亲的命运,努力苦读,考上了卫校。她考上卫校那年,他已在家人的帮助下,自己开了一个盲人按摩所。为了筹措学费,经人介绍,到他的所里打工。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故事,只是后来的后来,他资助她读完了卫校,她毕业后没有服从分配,而是到了他的按摩所做他的助理。一年之后,两人结了婚。
这样的爱情,像一杯放了很多天的白开水。既不新鲜,又没有咖啡的浓香,甚至,连淡茶的味道都没有。我忽然有些失望,还有点替那个女子鸣不平。更对她,多了许多敬佩: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报恩也好,留恋繁华城市也好,真心爱慕也好,要和一个盲人牵手长长的一生,实在需要勇气。
后来,因为一段时间我总头晕,中药西药吃了一大堆也没见好,君陪着我去了他们的按摩所,她不善言谈,即使有客人来,也只是简单的招呼,然后周到的服务。他的按摩是靠真工夫吃饭的,一点也不敷衍。几次下来,连带针灸,我头晕的毛病,竟好了不少。也许都是比较沉静的人罢,也或许,我们都独自身在异地他乡,都是从乡村走到城市。有很多共同语言。我和她,熟络起来,而且慢慢成了朋友,那时,我还开着花店。她偶去我的店里,其中一次,是含着眼泪去了。因为一事两人小有口角。我还在当天的日记里埋怨过他,我以为,是他亏了她。她付出的,远比他多。可,既使这次,她也只在我的店里小坐了一会,眼泪干了,又匆匆的回去了。她少有朋友,也极少出门。即使有什么事需要去办,也是匆匆去匆匆回。她怕他没有了她会不方便。
彼此熟悉了,自然地,对他们的故事,也了解更多。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祝福。他的家里,嫌她的家太过贫贱,以为她会拖累了他,以为她是想留在城市,以为她是看中了他家的家产,所以,他们结婚时,只给了一万块钱。而她的家里,认为好端端的女儿,嫁了个瞎子,让他们在乡邻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她要嫁他,以后家里就当没生她这个女儿。她的婚礼上,她的家人,无一人出席。他们是在朋友的帮助下,静悄悄的结了婚。他们的家,就是按摩所。
她掉过眼泪,背着他。转身面对他时,又是坚强的笑。他觉得对不起她,她反倒安慰他,也更加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凭着她在护士专业的所学,辅助他打理按摩所。
日子,平静似水。他们的,我的。我们的。偶尔朋友相聚,他们,总是如影随行。她挽着他的胳膊,或者,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过两天,他们就要去北京发展,为尽朋友之宜,对她,我有很多不舍,于是,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顿便饭。餐桌上,她给他倒水,她给他夹菜,神情自然而温婉。他亦不说任何,只是对她憨憨地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那双看不见光明的眼睛一定能看见她。
心底,涌动着很多感动。想起张小娴的小说《情人无泪》中的那对恋人。只不过,颠倒了位置。这样的爱,也没什么不好。她是他的需要,她是他的全部。
临走,送他们下楼,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从初识他们开始,我从来没见他拄过拐杖。在他们的按摩所也没见到。)拐角处,她转过身来,向我挥挥手。他也转过身来,冲我摆摆手。他脸上的笑容,和我初见时一样:安宁,恬淡,柔和。
许是有她在身边罢。我这样想。
我的祝福,从眼底升起。追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路远去。会一直追随到北京,到很久很久的未来。岁月的未来。
后记:呵,如此平凡的他们。如此平白的记录。希望经过他们故事的人,不至于乏味。
今日的他们,已在北京。从发来的短信里知道,两个人,寻了一并不繁华的所在,依旧开了一家按摩所。安静地相依为命。她在短信里对我说:这辈子,就让我做他的拐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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