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色挥洒着最后的余晖,老人灰白的头发闪烁着银色的刺眼的光芒。我偶尔从小巷中穿过,从前并不认识他,这样的晚景我时常见到。他们年近古稀,鹤发鸡皮,终日独处。在村里的路边、墙旮旯,安静地坐着,从不计较天气的阴晴,路人是否寥寥无几。老人身后是座颓败的老屋,历经风雨侵蚀,屋脊上暮秋里的狗尾巴草,摇曳在凉秋的晴空下,小心翼翼地挺起纤细的腰身,迎合着流窜的晚风,唯唯诺诺。
在走过老人旁边的一刹那,我抬睑端详。他阖目神游,那张脸沧桑且干涸,被时光磨砺后的容颜,沟壑纵横。在这个黄昏,老人沉寂着安详平静。还是有些距离的,不然我可以更清楚地寻觅到隐匿在风尘后的隐忍,沿着皱纹的纹路,甚至我能随着它的延伸去找回丢失的韶华。我的目光在遐想中涣散,夕阳渐远,老人挪了挪椅子,倚在身后老屋的门框边,继续贪恋着还有一丝温暖的夕阳。
这座老房子早已少人居住,据我目测推断:斑驳破败的外墙,粉刷的白灰大片大片的脱落,年久失修的外围,裸露着褐土色的原始肌肤。瓦楞上灰绿色的瓦笋,一种独特的衍生植被,以最忠实的躯体,匍匐依赖在老屋的衰老脊背上。屋身还依稀保留着最初的底色,剥落的斑斑驳驳里,我能想象出曾经光洁白皙的外壁。我感叹,老屋龟裂的墙壁,刻满昔日的辛酸,无论它曾多么意气风发地挺立在这一片热土上,不可否认,变迁的脚步残忍地踏碎了它骄傲的面庞,让人不忍相对。
面前的这座老房是座空城。走出的人儿再没回首过,也许厌倦了它的丑陋,甩甩头宛如甩掉落在头顶的树叶,走的离老房子越来越远。我想又或许外面风恶浪险,经受不住风浪的打击,人儿就沉在汪洋里,空留驻守的老屋白了头。世态炎凉,我情愿人儿遗弃了老屋,泯灭掉不知有无存在的良心,却万万不敢想象人去城空的悲恸。老屋在惨淡的夕照里更显颓废,周身的裂痕,仿佛汩汩流逝着永不停歇的尊严。
老屋退守了,佝偻着身板站立在巷子深处。它曾高挺在邻里的仰慕里,端正着最完美的姿态。朝迎旭日,暮送黄昏,英雄般接受目光的检阅,沐浴过无数的赞美与夸奖,每当月朗星稀时,老屋又在如水的夜色里接受灵魂的洗礼,坚定从容地走过春秋冬夏。然而,曾经的过往,我此刻不可能看到,所有的一切,被老屋掩在胸怀,瞅不出半点端倪。我走过去,轻轻地抚摩它的坑洼、窟窿、伤痕,努力去读懂它写满额头的沟沟坎坎、辉煌过的流金岁月,嗫嚅着几句只有自己明白的话语。
身旁有路人走过,鞋跟敲击出沉闷的声响。我挽起迟暮的老人与他共存亡的老屋,瞬间感悟出老人和老屋之间的亲密与疏离。他用泥堆砌起墙壁,老屋就在老人的手里逐渐显山露水。灵动无比的老人,老去的那天会化为腐朽的老屋吗?不能抹灭的是老屋雄伟的骨骼,如老人有力的双臂,坚强得撑起日月轮回。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直到蹒跚在不平整的土地上,继而开阔出蓝天的胸怀,勇敢去面对风风雨雨,艰难地拨开荆棘密布,蜕变出铜色的脸庞,到达一个写有男人两字的战旗下。生活的枪林弹雨里,戎马南北,闯荡东西。生命之中,相守携老的遇见里,虚拟召唤着属于他们的未来。于是,老屋就立起来了。它兢兢业业地为美眷营造洞房花烛的温馨,伟岸的身躯遮住偷窥的星星和月亮皎洁的眼睛。此时老屋就有了新的含义,固守幸福,再把幸福延续为生命的感动。老人与老屋如兄弟,老屋的深情厚谊更是牵绊老人奔波的脚步。老人明白,终会有老去的那天,或许在某时毁于一旦,但是他们曾相伴走过的这一程,是要用厮守划上句号的。
走出去的孩子不会再把心思花在修缮老屋上,在他们的眼里,它不再有任何的价值。可是它还是一如往日般张开双臂,收养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窗台周围也长满了花树一样繁茂的深草,它用尽最后的力量,维护着生灵的栖息。你说,我怎么能把它归为老去?老屋萎缩在一棵大树遮挡的庇荫里,隐藏在喧嚣最清净的角落里。我在想着老人关门闭户独居老屋时,一定在倾听着雨打窗棂的惬意;在悠悠的怀念里铺盖寒被冷衣;仍旧还会惦记远离的人儿平安健康。老人静默着卧榻老屋的一角,时不时捋捋走过的一生,半长的胡须在昏暗的灯光下,绰绰着稀疏的投影。老屋与老人相拥着,絮叨着散落在年轮里的往事,翻腾着不再飞扬的血液,可,再也提不起重回的履历。
我只是偶尔路过,目睹了老人与与老屋的相依相偎,很奇异地激发出对生命的另一种诠释。就在心绪迷茫的当儿,一辆自行车停在老人面前,车上跳下的人递给他一封牛皮纸的挂号信。
夕阳没有了踪影,我往前走着,根本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可眼前却出现了一副鲜亮的图画:归来的人儿偎依在老人的怀里,无限依恋……
我确定这样的结局会有特殊的归宿。比如今天我走过这条小巷,看见过老人和老屋斜沐温暖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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