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两度夜深，读完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长长的怀念。只因其中开篇一句：“今忽死，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为这份至深至爱所打动。然，掩卷之时，竟无一丝为他写时的用情感动，亦不为艳羡他们曾经的旖旎风情。只单为这个女子唏嘘起来。

她，本是风尘中人，才色清冠秦淮。却人如其字：“青莲”。出淤泥而不染。

初见他，是他慕名去寻的她。那时的她，年方二八，正当好年华。香姿玉色，神韵天成。

可，她纵有此等风情，且有意于他，他亦为她倾倒，心所仪之。依旧在另一媚春艳色陈圆圆处流连。并相誓相约。陈圆圆婉转云：“君倘不嫌弃，誓待君堂上锦旋。”他亦惊喜申嘱，即席作《赠畹芬八绝句》付之定情。后因父亲有事耽误了接陈圆圆的行程，陈圆圆被强人以势逼去。他又写下此句：“然念严亲患难，负一女子无憾也。”诚然，父为大，理该以父事为重，却也不用写下“负一女子无憾也”此句。这虽与当时社会中女子的地位低下不无关系，可他本身于女子根深蒂固的轻贱也昭然而白。

    她再遇他，是偶然，时值她卧病塌，她留他，他却决绝而回。她带病妆成，随路相送，他却“变色”以拒。为的是：“期迫科试”。实际怕的是她曾是风尘女子，负债甚众，他怕惹火上升。她掩面痛哭而别。他却写道：“余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这样的男子，到底哪里值得她誓死跟从？榜发之日，他中副榜贡生。她以为他科考完毕，去寻他。而他却因“细悉姬吴门诸事，非一手足能所及。”怕人诽谤。“冷面冷心，与姬诀别，仍令姬返吴门。”为的是“厌责逋者之意”让她先满足讨债人的意愿。读到此处，他，即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即便他为她写下名传千古的“忆语”，依旧让我心生厌恶。只为她，才让阅读继续了下去。

她回吴门。“姬孤身维谷，难以收拾。”还是当时的礼部尚书钱谦益亲往，为她解围，并将她送至他处，才成其一段姻缘佳话。

她于他处，温良谦恭，贤惠忍让。“扃别室，却管弦，洗铅华。精学女红，恒月余不启户。”“幼姑长姊，尤珍重相亲。”服老承旨，较婢妇有加无已。烹茗剥果，必手进。开颜解意，爬背喻痒。”帮他抄书校文，永日终夜。这样的贤良与谦慧。她是真的以他为托付，以他为终身的立命。想必他该从此视她为心尖。 

然，在清兵入关逃难的时候，从竹林深箐中跑出，他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荆人（他的妻），她却一人随后“颠连趋蹶”。可她还对他说：“当大难时，首念老母，次及荆人儿女，幼弟为是。彼颠连不及，死深箐无撼也。”这样的女子，怎不让人又敬又爱又疼？可，在生死关头，他却依旧将她托于朋友处，而只带老母荆人儿子及一些家眷逃命。

    战乱平息后，她复归他身边。适逢他染疾濒命。她日夜卷一破席伺于他的榻边。“越五月如一日”悉心照料。他病趋好。而她却“星靥如蜡，弱骨如柴。”难怪他会说：“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

    她，是美的，才会有当年的才色冠秦淮。棋琴书画，无所不通。她是慧的，茶道烹煮女红，无一不晓。她，本以为远离如梦如狱的风尘生涯。“得憩清凉界。”然，红颜薄命，不过九年之余，便芳华永逝。九年，谁真正知她甘心甘愿净洗铅华背后的内心世界？不过二十多岁的年华，何以早逝？

如当垆卖酒的卓文君，一曲《凤求凰》引来身相许誓相从。然，谁知卓文君当垆卖酒的五味？最不堪司马相如的背叛，逼得卓文君写下《白头吟》和《数字诗》，好一句：“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郎”，道尽几多身为女子的无奈悲凉？

    他，便是明末清初的才子冒襄。

她，便是众说纷纭各持一词因家道陨落被迫流落风尘的一代名妓董小婉。

冒襄终归是为小婉的死写下了《影梅庵忆语》，小婉也因此芳名代传。然，虚名哪比生前的备至呵护，至爱深情？可从冒襄字里，我只看见了小婉的意笃情切。%

小婉，是幸福的吗？斯人已长眠，任人猜测评说。冒襄，虽为小婉写下此名篇，我亦不赞赏他分毫。

    倒是喜欢《浮生六记》里的沈复与芸娘，那样的布衣相守，那样的粗茶相敬和沈复言行字里的宽宠与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