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是母亲每天必使用的工具。这把刀,已经伴随母亲三十多年,如今,被岁月的沧桑洗礼过的它已经变了模样,圆柱型的刀柄被母亲粗糙的手浸润得愈发光亮。母亲的手大,而它正适合母亲的手,使母亲握得舒服,握得自在。刀身长约二十厘米长,从上往下,由厚变薄,由钝变利。它从前,是明晃晃的不锈钢,现在却是黑斑重重、刮痕累累的“老古董”了。 小时候,每天早上,我都可以听见母亲用这把刀切菜的声音,快速而清脆;也能听见它剁肉泥的声音,由重变轻,由快到慢,反复循环,想必是母亲的手累了,摊开了在砧板上的肉,剁了一遍,又以她不放弃的毅力轻轻的剁第二遍,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又让手得到充分的休息;也能听到母亲砍骨头的声音,骨头与刀相互碰撞,产生巨大的分裂的响声,由此我想起了庖丁解牛,虽然母亲的手不是神手,刀也不是神刀,功夫更没有庖丁了得,可是那声音,震得我心跳加速,每每都会被这声音弄得睡意全无。 清晨起来,已是八点多,母亲呈上了自己包的香喷喷的饺子,还有鲜可口的骨头汤。我的口水流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每每想到这些日子,母亲对这个家庭不离不弃的日子,对子女关爱有加,对父亲宽容谅解的日子,我的心一次次的剧烈颤动。 我们家在四楼,在那些艰苦的岁月,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时,楼前是一片空旷的沙地,沙地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间藏着几座砖房,有时,等到太阳晒屁股了,一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穿着粗衣粗布的老伯用扁担,一头挑着行李,一头挑着磨刀机,用他那响亮粗犷的声音喊着:“磨剪刀,磨剪刀啰!”母亲只要一听到这声音,便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打扮,二分钟内必然拿着菜刀“夺门而出”,朝那阿伯奔去…… 小时候,我很不喜欢这把菜刀,嫌它重,难看,更不喜欢它砍骨头发出的巨响。时间,也许能改变一个人对一把刀的看法,增加它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而我,在母亲的影响下,不知不觉的成长了,似乎懂得,自己该承担些什么了。十多年前,自从重病住院回来,闲来无事,便尝试着自己握起这把菜刀,切着各种蔬菜。 苦瓜,将它打竖切两半,去掉中间红色的毛囊,我小心翼翼的握着刀柄,另一支手按着苦瓜,慢条斯理的切起来。这刀实在是太重了,没切几分钟,我的手便几乎累得抽筋,那份量,似乎有千斤。 红萝卜,去皮相当难,我用这刀乱刮一气;切,也相当的难,先打横将它切成一大段,再打竖切,然后将切好的片再切成一丝一丝的,可费劲了。 切豆腐,也不容易。豆腐至柔至软,摆在手掌心里不停地晃动着,一不小心,就会从手掌滑落,变成一堆碎块。顺着它的纹路,打横打竖切,中间不能有停顿,要一气呵成。边切边下锅,这样才能保证豆腐均匀受热。 一天,母亲工作忙,叫我煮饭,这下可是我表现的绝佳机会。我兴致勃勃的将一只三黄鸡从冰箱里拿来解冻,可是二个小时过去了,它还是硬硬的,我用锐利的眼神在寻找着什么,突然间便把目光锁定在那把菜刀上。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弯在鸡肚里的瓜子狠命的剁开,谁知这刀日久失修,变得钝了,再也没有以前的风采,加上那鸡爪太滑,稍一用力,那鸡整只滑到水池里去了。我越发不甘心,非要将这只鸡大卸八块。这次我变“聪明”了,用热水将这只鸡浸泡半小时,待它逐渐解冻,先将鸡头、鸡脖子、鸡爪砍去,再切掉两个鸡腿,破开鸡胸,按照肋骨的方向打横砍成一块块,这样,首要任务便完成了。 我将这只鸡,分两种方法来烹饪,一种是放入香香的花生油、雪白的精盐、生粉和酱油,腌制半个小时,将它放到电饭锅里煮;一种是放入咖喱粉猛火翻炒至熟。呀,不得了了,这鸡,本来就是刚生了许多蛋的母鸡,用广东话来说就是够“老新”,鸡皮光亮鲜瘦,咬起来特别有嚼头,肉鲜香味美,简直是回味无穷啊。那日,我烹调的鸡,母亲非常满意,并且称赞我“会砍鸡”了。 母亲的菜刀,随着岁月的无情侵蚀,变成得越来越“老”了。母亲,也越来越老了。 这把菜刀,陪伴我们走过艰难的岁月,对它,母亲是有深厚的感情的。有时,那些磨刀的阿伯不来,母亲就自己找了一块专门磨刀的石头,自己一个人,不停的磨,汗水,不时从母亲的额头,流到磨刀石上,那块灰白的磨刀石立即变成了墨黑色,仿佛在倾诉着母亲对刀的深情。 母亲用这把刀,给我们奉献了多少美食!白切鸡、生菜包、芹菜饺子、韭菜饺子、清蒸鱼、红烧肉、茄子煲、骨头汤、鱼头汤、鸡骨草汤……无数令我们回味无穷的美味佳肴。 母亲用这把刀,把她一生的勤劳朴素智慧传递给家族里的每一位成员:我、爸爸、表姐、表妹……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只要一提起母亲,她们都说母亲是位烧菜的能手,是个不简单的妇女。 母亲用这把刀,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的精力与心血,付出了爱与真心,付出了宽容与坚忍…… 我生病这十几年来,母亲变着法的给我弄好吃的,虽然,那些并不是山珍海味,但是,那些清香可口的食物,是母亲用心烹调的,那里承载着母亲满满的爱、满满的对我的怜惜、深深的自责和重重的伤痛。 岁月不饶人,母亲手中的菜刀越来越重了,并且不时的,她的手在发抖,她的身体越来越瘦,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我想,该是我真正拿起这把菜刀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