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你们要怎么吃啊?”母亲站在门口,不厌其烦地对着围坐在一起的我们兄弟姊妹四个说。 母亲用自家产的粮食喂了好多鸡,不用任何添加剂和药物,绝对是绿色食品,一直留着给孩子们回来吃。而此刻,我们正心情伤悲并充斥着不能抗拒命运的无奈与烦躁,研究怎么给在癌症晚期的母亲治病呢,又怎么有心情吃东西啊。怕母亲不高兴,我说那就炖着吃吧,母亲像是接到命令般地去厨房了。 四个儿女都回来了,母亲欢喜非常。而通常过年时,我们兄弟姊妹有三个能在年初二凑到一起就是不错的了,毕竟我和哥都在外省住,妹妹们也要按规矩大年初一必须在婆家过的。这次,破天荒的我和哥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妹妹们也带着孩子,腊月二十八九就陆续回到家,和父母一起,一大家子的人热热闹闹地过年。而促成这场面的原因却是医生给的母亲只有三到六个月生命的结论。 母亲每年都为我们准备了许多她亲自采的山菜。腌蕨菜是颇受老婆青睐的,一次她回家的时候,母亲给老婆带了一些腌制好蕨菜,而把更多的蕨菜留给了哥哥。回来的时候,老婆跟我诉苦,说母亲偏心,给我们的数量不及给哥哥的一半。我给老婆一番解释后,她才霍然明白。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哥哥小时候没有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母亲始终为此特别歉疚。除了我这个从小爱生病的她给予最多疼爱的外,母亲心里最牵挂的就是哥哥了。 在我两周岁就开始的记忆里,尤其是在与父亲吵架后,母亲常常是为了想念哥哥而哭泣。每当影视上有母子相见的镜头,母亲都禁不住地泪如雨下。 哥哥从小就不在她的身边,不像我和两个妹妹一样终日能厮守在母亲身旁。他从母亲那里获取的爱自然要少许多。母亲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她心里始终存在这份愧疚感,所以她就要想方设法的弥补。在母亲内心深处,始终都有一种执着,要她把她所有的爱平分给每个孩子。 母亲总会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无论儿对娘怎样,娘都是会永远的将孩子当作她的心头肉。哥哥由于从小就很少与妈妈相处,他的内心对母亲的概念其实已经变得模糊。所以,当我也为人父,从另一种角度解读这人间第一情时,就理解了母亲和哥哥。 我总会在母亲生日以及重大节日的时候,提醒哥哥给母亲打电话。而母亲接到哥哥的电话问候就会欣喜异常,逢人就提。 母亲打电话向哥哥要了他家的全家福照片,并将它挂在家里的墙上。她不习惯用影集盛装这些儿孙们的照片,却仍旧习惯于挑选她喜欢的照片镶嵌在老式的镜框里,并将这些照片并排挂在墙上,她总是看着这些儿孙们的照片痴痴的笑着,像将军在检阅着兵马,像守财奴贪视着金币。 “儿子,你最近怎么没给妈打电话?”这句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母亲的呼吸,在我的脑海里,这个声音在后来就像是我搁在床头的书,随时可以取来阅读。自从家里有了电话,母亲就时不时的给我们打电话。像是对刚离开家门的孩子一样,叮嘱这,说说那,也会跟我们提及她所牵挂的那些人。 她的牵挂不只我们作为她的孩子的这四家人,还有很多。 母亲共姊妹兄弟八个,她是老大,我最小的姨比我哥还小一岁。姥姥在小姨两三岁的时候便撤手人寰,所以,妈妈虽然结婚了,却也得承担起娘家的一些姥爷和尚小的舅姨们做不了的活儿。拆洗棉被、缝制棉衣,这些活儿只有母亲一人承担起来。即便是小姨也嫁了,这种牵挂却从未终断,母亲的姊妹兄弟,以及这些姊妹兄弟家的孩子都是她牵挂的人。 长白山区富产野生山菜,从一开春的刺嫩芽,到后续的猫爪子、大叶芹、蕨菜,这些山菜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并且独具风味,深得人们喜爱。母亲是菜山菜的高手,哪片山产什么菜,什么时间成熟,她都了然于胸。一到季节,就是忙种的间歇,她也不歇气儿而去采山菜。这些后来分发到亲朋手上的山菜虽然看起来也许不算什么,实际上却是需要母亲下很大功夫的。 母亲喜欢上山采山菜,并乐此不疲。 从家步行,母亲最远会到十几里路外的山上采山菜。辗转于不同的岭坳坡谷,一棵棵的折入筐内,有时午饭都吃不上,渴了就寻觅山些山泉水喝,饿了就啃两口自带的干粮。等到最后集成几十斤的一筐,仅凭肩扛再顺原路走回家。就连我这自小在农村长大的男孩子,跟母亲上山都有些吃不消。这么强的运动量,会累得我把自己的菜筐让母亲替拿,并在路上歇上几起才能走回家。 并不是把山菜采回家就万事大吉了,山菜要根据品种的不同,经过挑选摘剥后,或水抄,或腌制,或晾晒,才能制成便于贮藏的成品。而原先几十斤的一筐最后变成才几斤重的一小堆。只要是地里的活没了,母亲就会闲不住地去采山菜,这样整个能采到山菜的季节下来,母亲就会攒上数量不菲的成品山菜。 母亲采的山菜制品最后都会以各种途径,进到她所牵挂的人的腹中。远道的,她就邮寄;近道的她就亲自送去;再就是谁到家里来,便做给谁吃,临行再打包带走。所以与其说母是喜欢采山菜,倒不如说她喜欢对别人的付出,并乐此不疲。只要是她有的,她都会不吝惜的给予需要的人。我总是认为一个人的乐善好施,或是慷慨大方,不应看他付出的数量,而是要看他付出占所有的百分比。而这世界上,偏偏有那么多的富人,哪怕是九牛一毛都看得无比珍贵。 小时候我倒是不怎么喜欢在我家视为平常的山菜,我们更喜欢吃的野生榛子,秋天时候我家也会采上几麻袋。在春节时候,去别人家玩,总能吃到炒过之后更香的榛子,但自己家却几乎没有,是母亲将这些宝贝都寄给远方的亲戚了。 后来,分享到她劳动果实的不仅是亲戚,还有她处的朋友、乡邻。土地承包后,母亲就用自家的地种上各种除玉米大豆外的瓜果蔬菜。这些东西自家吃不了,她都无偿地送给那些非农的邻居们。 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母亲的无私和宽宏似乎成了她的一种执着。 就在病重的后期,她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仍要父亲牵着她的手到离家最近的后山去采山菜。大舅最爱吃的刺嫩芽到了采摘季节的时候,母亲已无力到远处去采,她硬是想去集市上买刺嫩芽,再乘几小时的车送给大舅。父亲和一直照顾在她身边的妹妹力劝母亲好几回,坚持不让她去,母亲为此急得第二天早上便流了鼻血。无奈之下,我又打电话好言安抚了一番,说为这点事急成这样,对治病不利,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因工作关系没能回老家过年,得知妹妹已回家陪伴孤独的老父过春节,我的心稍许有些安慰,便和老婆孩子在工作地准备起过年来。腊月二十九那天凌晨三两点钟的时候,五岁的儿子实然醒了,对妈妈说:“奶奶回来了。” 我把这件事与父亲说了,父亲说是你妈妈牵挂着你们,不远几千里去看你们啦! 母亲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她曾让她受尽苦难却还无比热爱的世界。现在,我只能看着手机里她的照片和视频来想念她。 还有至今保存在我手机里的一条短信是:“到沈阳了吗?家里下大雪了,妈不放心了。”那是在家照顾病中母亲的妹妹发给我的,而那时的我正在回家准备陪母亲过最后一个春节的途中。每看这条短信,我就幻想时间就停在那时,我正赶回家里,很快就能见到母亲,握着她的手说话,让零距离了却彼此的牵挂。 母亲教会了我们牵挂,教会了我们怎样去爱,怎样去爱别人,怎样去爱生活。 “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其实天下的母亲何尝不是像她一样生死不熄的牵挂着自己的儿女呢!而我们也正在将这种牵挂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