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寒冬时节,父亲走了。他走的那日白天,我久久地伫立在他老人家的床前。他已经卧床多日了,望着他清瘦的脸颊和伸在被外苍白的双手,我的心在抽搐。家离父母这里太远,来一趟要用去几个小时,母亲惦记着外孙、外孙女,撵我回那已缺失另一半的家。催促下我走了,没想到这一走,却是与父亲的绵绵永诀,这一日竟成了我憾恨终生的一日。 如果说我心中埋藏着隐痛,埋藏着令我永难释怀的缺憾,那就是我在父亲弥留之际离开了弥留的父亲。那日半夜,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乌鸦尚有反哺之心,女儿未能在父亲病榻旁熬起个通宵,侍弄一杯水、一勺药,也算得聊尽绵薄,给父亲一个草草地安慰。父亲在儿女身上倾注的心血,我是永难回报了! 再度归来,再回到这旧宅,再一次寻回失落的童年和童年的梦幻。可父亲却是断然不能再见,唯有怆对门前那空落的庭院,还有泪眼中迷蒙了的影子,若将眼睛睁得浑圆欲寻个真切,一切便又会归于空幻。别了,父亲!我将再也见不到父亲慈祥的容颜,唯有旧梦依稀,唯有他的声音似乎还在我的耳畔徘徊。 我难以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是怎样在上个世纪二十年初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只身一人从山东老家一路乞讨来到长春。是怎样的惊慌失措躲避胡子的再度纠缠,用姐姐被卖到地主老财家的钱被赎回,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胞姐被推入火坑。那种悲怆痛苦的心境,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地插在他的心中,这创伤直到死恐难以释怀。 我难以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以何种坚韧与勇敢去度过那近一百个风餐露宿的日日夜夜,钱被偷了,一路乞讨、捡食菜根、土豆……以求得活命。 我也难以想象,父亲在米铺做学徒的艰辛岁月。买菜、洗衣、做饭、劈柴、看孩儿、洗尿布、倒尿盆……永远干不完的活计,一个还是孩子的孩子,在生活的磨砺下,是怎样求得生存? 父亲勤快、聪明、好学,为人忠厚,长得一副好模样,渐渐博得掌柜的欢心。十六岁,满徒了。父亲偷偷的学习经营本事,白天干活,晚上学识字、学记账、学打算盘。父亲的能力和为人赢得了掌柜的信任,掌柜让父亲接替不忠的柜头,从此后米铺的生意兴隆起来。掌柜看在眼里,喜在心中,给父亲一些盘缠加上积蓄,父亲把爷爷奶奶、大爷、叔叔接到长春,从此后父亲把这个家扛了起来。 这个家父亲一扛就是六十多年,与母亲结婚后,又供养母亲的一家。到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陆续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父亲永远都是在忙碌、奔波。 父亲为人善良,为人仗义。他能够把母亲给他做的新棉衣裤脱下送给他同情的人,自己因受寒病了一场也不言悔;他能够待朋友如亲人,倾其所有帮助他们,无论钱无论物;生活困苦时,父亲缄默不语,默默承受巨大的生活压力,依然善待家人和朋友;父亲又是一个孝子,为哄得奶奶高兴,竟学得打一手好毛线活;父亲又是一个慈父,闲暇时常给我们讲历史故事,让那些历史人物的英雄形象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扎根。 父亲永远是慈爱的,一生中没对我们说过一句斥责话,永远的和颜悦色。父亲用心血把我们拉扯成人,我们的每一步成长和获得的成就无不渗透着父亲的心血与殷殷期望。弟弟在部队立功受嘉奖、我们因工作出色捧回奖状和奖品,父亲都会高兴地喝上两盅。姐姐姐夫为治好父亲的肺气肿病,想方设法寻医问药,千方百计寻找各种药材,终于治好了父亲的病。父亲常常对我们说姐姐姐夫是孝子。儿女身上的一分好,在父亲的眼里就是十分好。 父亲是个宁肯自己吃亏,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在六五二厂上班时,年年被评为先进。一次在工作中把腰砸伤,父亲找到领导,主动要求把自己九级工资降到六级工资。那可是工伤哦。可父亲却说,干不了九级的活,挣那个钱自己心里不踏实。 就是在父亲卧床后,还是怕给我们增添负担,小妹每每要给他洗头洗脚,他都会说,不用了,家远快回吧。一次我给父亲剪指甲,指甲深深嵌在手指缝里,不小心带下来一块皮,血立刻渗出来,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父亲看了,连连说,没事,没事!我却难受的不行,埋怨自己没用。 父亲一生为人善良、正直、吃苦耐劳、善待他人,是一个一生都在为他人着想的人。 父亲,我因病未能在清明给您化一枚箔锭,我当在今日给您焚这一页纸!捎去儿女们对您的思念,这思念随着日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愈来愈深,愈来愈浓! 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作者伊永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