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到河南乡下老家,正赶上母亲蒸馍。吃罢午饭,我说:“妈,我拿两个馍走。”母亲掀开锅盖,让我多装几个。我推搪说:“天热,不好放,拿两个算了。” 母亲蒸的馍好吃。可是老婆女儿都不爱吃,她们嫌蒸馍黑,不白净。她们跟我一起回到老家,看到厨房里的灶台是黢黑的,没有贴瓷砖,只是水泥挂面,嫌不干净。唉,殊不知,老屋的锅台多少年都还是土坯垒的泥巴糊的。她们看母亲手脚不利索,穿着不光鲜,嫌母亲做的饭窝囊。可是我不嫌,正如儿不嫌母丑一样,我只觉得母亲蒸的馍格外好吃。 喜欢吃母亲亲手做的馍。面粉是自家土地上生产的小麦打出的,用村子里小打面机打,只打三四道,剩下的麦麸喂猪。打出来的面粉不分精粉上白粉,用蛇皮袋接着那面箱漏斗,接满一袋是一袋,绝对不添增白剂,做出的馍馍自然没有街上卖的馒头“美白”。 母亲发面不用市场上卖的发酵粉,只用自己亲自做的“酵子”,有时也使用“甜酒粬儿”。发酵粉做出的馍没有馍味儿,而酵子和甜酒粬儿做出的馍格外好吃,香,甜软。说起酵子,我先撇开一笔,河南话很多读音跟普通话比有差别,而“酵子”在俺们这里读音却很标准。有人装着很拽,不读“发酵”(jiào)而读“发酵”(xiào),真真的令人发笑了。母亲加工酵子工艺很简单,在瓦盆里做好米酒,舀几勺酒糟出来,拌上麦麸,摊在?杆莛子做的“拍子”上,晾干,装在瓶子里备用。母亲在瓦盆里搅好面糊,抓一点酵子撒进去,不出半晌,盆子里的面糊噗噗的要长出盆沿外。母亲把发酵好的面搋(chuăi)一搋,揉一揉,轧(zhā)一轧,切一切。切好的馒头不急于放锅里,就是放锅里也不急于升火,还要行一行,就是让馒头有个“醒”的过程。 蒸馍要用馍叶,就是在蒸笼底儿上铺垫从野外采摘来的树叶或者庄稼叶子,防止馍粘锅粘笼头和相互粘连。最好的馍叶是“倒拉牛(河南话读òur)叶儿”,那叶子我到现在也不知学名叫什么,是长在一种带刺的藤蔓上的,巴掌大小,圆溜溜的,绿油油的。小时候在山上放牛遇到就采撷来,穿成一串挂在厨房门口,母亲做馍的时候取下十来片泡一泡。山上的“槲栗头”叶也可采用。更多的是母亲随季节而用,春季用莴苣叶,夏天用荷叶,秋天用苞谷叶、?黍叶。反正很少用笼布。这样蒸出来的馍有清香味儿,有时我吃馍连粘在馍上的叶子也给吃了。 母亲用木柴蒸馍,先文火再武火。母亲掌握时间不看表,看看蒸笼“上气”了,在笼边闻闻,就知道该不该掀锅。当打开笼盖,锅里一时升腾起乳白的蒸汽,厨房里弥漫着麦香,再看锅里的馍白白胖胖,虚得像老鳖娃子,有的馍直裂开了嘴笑,这也惹得一家人都口舌生津了。母亲还是习惯性的用指头在馍上轻轻按一按,按下一个小坑,看馍片刻又弹回原状,这足以说明蒸馍蒸熟了。母亲把馍一个个拣到竹筛里,馍正式出锅了。 我早用“擂臼窑”捣好了蒜汁和青辣椒,滴上小磨芝麻香油。饥不可耐拿起一个馍,掰开一块,蘸了蒜汁,填进嘴里,大快朵颐。不知别人家的吃法,俺吃馍很原始,往往不用炒什么菜的。热蒸馍,蘸秦椒,吃起来最感过瘾。特别是我吃母亲做的馍,吃的是馍的香甜,嚼的是馍的劲道,手感好,口感好,胃感也是相当的好,哪里还用吃什么菜啊。再说,吃馍就蒜汁,一种甜香,一种辣香,一种油香,那风味,啧啧,美得真的没法说。 吃着母亲做的馍长大。母亲做的馍看着亲切,吃着受用,想起来都馋啊。 可是,如今,母亲年老了,母亲腰身佝偻了,牙齿也掉落了。总有一天母亲老得做不了饭,做不了馍。到那一天,孩儿能让母亲吃上如意的饭,吃上香甜软和的馍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