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是越长大就越善感,还是善感本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最近总会忆起儿时种种,或许是一整件事,或许只是一个片段,又或许只是一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那些用黑白照片诠释着的日子里是母亲和她的千层底、她的刺绣、她的老时光。 伴随着年岁的增长,再也无心贪恋烟花之美,嗟叹年华悄逝。2014年春节,唯一深刻的是母亲花白的发根,那一片一片的白色,一丝丝在心底扎了根,长了枝蔓。如果我的心是一面墙,她们就是夏日里的爬山虎;如果我的心是一片海,她们就是回暖的海藻。痛心疾首却也无能为力。 (一) 火焰如阳光/舞动着/点亮黎明/阳光似火焰/跳跃着/滴落发端/黄色与白色温柔亲吻/母亲的发/阳光的暖。 已然是四年前的光景了,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槐花香,五月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雪白的棉花上,母亲就坐在棉花边缘,轻轻拿起,又轻轻铺垫,轻轻展平,一晌就把棉花铺成了一席床被。 我坐在旁边的马扎上,侍弄着母亲的那些花花草草,抬头的瞬间,阳光温暖地落在母亲的发端,母亲温柔地拉着细长的线,柔柔的软软的暖暖的,轻柔的是阳光,是棉花还是母亲的爱呢?是啊,母亲是在缝制她对女儿的深切而又无私的爱啊,女儿要出阁了,她要在半个月内准备好所有的嫁妆,将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那一刻,我的心中似海浪拍案,汹涌不息。感动夹裹着辛酸,辛酸是因为我能够陪伴她的日子也就短暂的半个月了,虽不是永久的离别,却也是千里的距离,再相见,恐怕不会像现在这般随意了。 时光仿佛回到了我的小时候,年轻的母亲轻声唤着我的乳名,给试穿她新做好的棉鞋。母亲纳的千层底是全村针脚最工整也最合脚的,它们伴着我迈出了我人生的第一步。以至于直到现在,我都不怎么喜欢高跟鞋落地时的那种毫无感情的冷硬的声响。 那时候的阳光更加明媚,温暖而无伤。每逢春分时节,母亲总喜欢坐在小木凳上,背靠着老木门,搓麻线、穿线、上沿条,先用针锥在厚厚的底子上打眼,再用大号针缝成密密麻麻的针脚。不一会儿,母亲额头上就闪烁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白色的莹润的光泽。母亲是无暇顾及的,只是一个劲地穿、拉。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什么叫爱,只是觉得美,美得惬意,美得舒心,美得安然。 在我的生命中,母爱是我唯一可以任意享受的爱,也是我唯一拥有过的爱。她又是我生命中第一道安生的屏障,从她将我孕育的那一刻起直至今日我也为人之母,有她在的地方,总能够让我心安。十八岁也好,二十八岁也罢,以至于我那还未到来的三十八岁,四十八岁,我都是她的孩子,她的怀抱容我一生的骄纵和任性。 (二) 母亲啊母亲/若年华不曾老去/您依旧花样音容/我该如何感恩岁月如常? 在我的眼中,我的母亲无疑是美丽的,花白的发根,浑浊的眼神,嘴角的细纹,略微弯曲的脊背,布满老茧的双手和微胖的体态都是如此得美好。这种美好就像一根安插在胸口的落叶松针,即便我不去挑拨也是会痛的。 我不懂得,是不是把岁月留下,就能够留下母亲的青春华年。 记忆中,我童年里的母亲有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母亲喜欢把它们疏成两条麻花辫,又粗又长一直垂至腰际,真的就像“小芳”中的歌词一样,也如歌词那般美好。 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随母亲去挑水。在那个原始而纯朴的小山村,我们全村人共用一口水井,在村口东头,每日清晨,村民们就早早的起床去挑水,不分四季,不分男女,日复一日。也只是每个夏日的早晨,我才会跟着母亲去的。母亲总是第一个把水挑回家的人,她总爱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母亲习惯把扁担放在右肩上,右手把着扁担,左手随着步调前后摆动,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不约而同地随腰肢左右摆动着。就这样跟在母亲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了我记忆中的三个夏季,从六岁到九岁,那是我生命中最温暖最幸福的时光。 母亲擅长剪纸和绣花,雍容华贵的牡丹,宁静雅致的菊,傲雪怒放的梅,在她的针线来回穿梭间总能够盛开在鞋垫上、门帘上和我磨破的旧衣服上。并不是用笔在白布上画样儿,而是先用质地挺托的白纸裁剪出想要绣的花样,然后用浆糊贴在布上,最后用不同颜色的绣线,不同的针法秀出花朵不同的姿色。 季节步入初冬,山村的妇女们开始清闲了。在老家,无论地瓜还是花生都是春天育苗秋天收获,到了冬天,土地就闲着,女人们就找一处温暖的墙角围在一块儿边说笑边绣花儿。相比之下,母亲却是忙碌着的,左邻右舍总喜欢找她裁花样,而她又总是乐于助人。我相信那时候的母亲是最幸福的,忙碌着也快乐着,这便是我最初记忆中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位美丽善良的女子,我的母亲是位温婉巧妙的女子,我的母亲是位坚强伟大的女子。 试问天上人间,又有谁的母亲不美呢? (三) 母亲啊母亲/岁月怆然老去/可是我明白/我明白啊/您的心哪/停留在我儿时的故乡。 九岁那一年,在父亲的再三逼迫下,母亲带着我流落他乡,那一年,她33岁。那时候的母亲是一头齐耳短发,发质却依旧光滑柔亮。我最爱的是母亲的发,柔软,温暖,顺滑。 一个九岁孩子的心中能藏多少心事?而一位33岁母亲的心中又藏有几许牵挂?我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件事是在异乡的第一个春节,鞭炮声四起,烟花在夜幕中盛开而后顷刻消散,热腾腾的水饺供奉着陌生的祖先。爷爷、奶奶、爸爸、婶婶、叔叔、哥哥,还有母亲和我,气氛甚是欢腾,欢腾得近乎于喧闹。 春节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真正象征着团圆日子,外出的人们都会在这时候归来,在亲人的期待中,在热切的归情中。我知晓这“欢聚一堂”对我而言并没有那般融洽与重要的,爷爷奶奶的是哥哥的,叔叔婶婶也是哥哥的,我像是一个横刀夺爱的小偷,小心翼翼,不敢言语。 母亲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从清晨一直到旁晚,可我分明看见,她在转身沏茶的瞬间抹了一下眼角。她是在成全别人的快乐呢,不愿自己的悲伤在这个时候侵染别人的欢乐。 我知道,她是想念我的弟弟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在我八岁那一年我们还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就着通透的月光采花椒,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赖在邻居家里看电视。转眼间已是一年的光景了,身边已是另一片天地了,叫人如何不感伤? 其实,看穿母亲心事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继父。那一晚,继父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闹的。 “你给我滚,滚到你想去的地方!”继父对着母亲大吼,母亲则坐在床沿上流着泪,一发而不可收拾。 当时的我,是不懂得的,只是偎在母亲身边,仇视着陌生的继父。回头再想想,母亲的眼泪,真的只是因继父的无理取闹而流的吗?或许继父只是一个导火索,替母亲点燃了悲伤的出口而已。 二十八年了,我和母亲一样已然放下了所有的爱与恨,只是那时那景那泪水,连着那古老的灰黄色的灯光,烙成心底抹不去的伤,在某个始料不及的梦境中不期而遇,像疤痕起渍的刀口,在阴雨天里隐隐作痛。 (四) 时光啊/你慢些走/月光啊/你轻些染/容我啊/把母亲的发/精心梳理一番/再别一朵火红的玫瑰。 2014年年初,阳光晴朗的午后,天气依旧是寒冷的。往年也是一样的,每年年初回家探望母亲,其实生活中都是叫妈妈,很少称呼母亲的。 水壶安坐在火炉上唱着只有岁月才能够听得懂的歌谣,脸盆在阳光反射着盈盈水光,水冒着白色的蒸汽,阳光缠绕水汽在屋内氤氲成温暖的光圈。母亲穿着暗紫色的毛衣,搬来约半米高的凳子,可腰依然沉重得弯不下去,旋即又搬来小侄子书桌旁的凳子,那是家里最高的凳子了。 母亲从早上就开始唠叨着洗头,却一直忙活到中午,直到午饭后才终于有时间忙自己的事情。 “妈,我来帮您洗。”我走到母亲身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她讲话,以往总是三两句便会不欢而散的。 母亲的表情有那么几秒钟的滞纳,而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当我的眼神落在那瓶没有标签的洗发露上,心中猛然一颤,原来在我用沙宣、安利或者其它品牌的洗化用品时,母亲还是用着这种劣质的生活用品,在我奢侈的背后是母亲的节俭与艰辛。手指触碰到母亲的发,心中微颤转化为莫名的痛与哀伤,竟是如枯草一般的生涩啊。轻轻拨开,发根处竟是雪染一样的啊。这满头的花白色发根,又有多少是为了我而添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