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世的时候,我就一直想为我的母亲写点什么,因为在我看来,我的母亲是她们那一代女性的一个代表,我母亲的一生是她们那一代女性人生的一个缩影,读着她仿佛在读着千千万万个母亲。然而,我的心愿未遂,我的母亲却带着被病魔折痛的的万般无奈,带着对孩儿、对孙儿们的无比牵挂走了。一年了,对母亲离去的那份悲伤和思念时常萦绕着我,很多时候自己很难相信母亲离去的事实,只有走到母亲坟前,面对那堆黄土,我才回到现实——母亲就在那里。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远在天国的母亲仍然慈祥地看我们,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远在天国的母亲仍然能感受到儿女们对她的深切思念。
我的母亲是一位从贫苦家庭走出来的女性,作为自幼失去父亲且在家排行老大的她从懂事开始就和外祖母一起承受起了繁重的生活压力:纺纱、织布、耕耘、劳作……较早就尝尽了人世间的艰辛。我的母亲经历了新旧两种社会制度,她在饱尝了封建思想煎熬之苦的同时落下了终身劳疾,几乎是病痛伴随一生。
关于母亲的很多故事,有的是我从长辈那里得知的,有的是我在母亲身边耳闻目染的。很多人说,每一首歌曲的后面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在我看来董文华的《十五的月亮》是我母亲淡定一生中的一个片段,而阎维文的《母亲》却是我母亲伟大母爱的一世深情。
我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军人,湘西剿匪时投笔从戎的他在军营一呆就是近三十年,抗美援朝、抗美援越,我的父亲都在其中。我的父亲在家是独苗,而且我爷爷的弟弟早年战死疆场,他的弟妹自年轻时守寡,身边也没一女半男,我爷爷又把我的父亲过继给了他的弟妹,自然赡养两边老人的任务也都压在了我父母的身上。在加上我父亲常年在军营,作为早年成为童养媳的母亲独自承担起孝敬两边老人的义务。
因为我爷爷曾经是私营主,国家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后公私合营,大家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的母亲也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家庭主妇。白天在合作社忙于劳作,晚上参加扫盲班的学习,深夜回家还要为两边老人缝补浆洗。在家乡的街坊弄子大家都能看到母亲那娇小忙碌的身影。
我的家乡凤凰现在是一个闻名遐迩的全国旅游圣地,丰厚的文化底蕴中,传承着一种美德:过门媳妇的相夫教子,与孝敬公婆,同时也裹藏着一种陋习,那就是老人们的重男轻女。
虽然我的前面还有一个哥哥,但是作为排行老二我的出生,带给我母亲更多的却是磨难。
60年代初正是全国人民勒进腰带过苦日子的时候,我嗷嗷来到这个世上。
那年月,虽说我的父亲在军营,无暇顾及家庭,我的爷爷怎么说也是曾经的私营主,再说因为父亲军人身份的庇护,家业也未完全共产,家底也不是很薄。但是爷爷奶奶们却不愿为这个到来的孙女花上一分钱,就是父亲隔三、两月寄来的生活费也被他们毫不留情的给扣下了。都说产妇在月子里要记、要补,所有这些待遇我母亲非但没有享受,为了生活,无奈中的母亲还得背着我出去做事(在我们湘西是用背篓背孩子的)。没有较好的营养,没有很好的照顾,背篓中长大的我小隔三两岔的生病。想想当时,我的爷爷奶奶做的还真够绝的。在我一次生病住院时我和我的一个隔房表哥同住一个病室,我爷爷奶奶来病房看他,连问都不问我一下,为此我母亲很憋屈,但是又不想把老人们的不是告诉给我的父亲,远在军营的父亲得到的自然也就是家里一切安好的消息。一次,我病重,我母亲去找我的爷爷奶奶,我奶奶给我母亲甩了这个一句话:上一代不管下一代的事!也就扬长而去。到了医院,医生抱怨说:孩子都这样了,怎么才送来?医院都不肯接受了,是一位看不过意的老人与我母亲一道苦苦哀求,医生这才把我从死神手中给夺了回来。后来在县妇联的支持和鼓励下我的母亲才去部队找我的父亲,随后也就随了军。
我父亲所在的部队,因为战略需要长时间守侯在南方的咽喉衡阳。我父亲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员,带兵训练,实弹演习,一直都很忙碌。66年文化大革命后,我父亲部队所在的衡阳当时又是造反派闹的最厉害的地方,冲击军营的事时有发生,67年抗美援越,我父亲所在的部队又是首当其冲,那几年还很是不消停。期间我弟弟出生,因为医疗失误造成了母亲的大出血,使原本就很虚脱的母亲久久难以恢复,所以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母亲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但是在我的爷爷奶奶年老体迈需要照顾,尤其是在我爷爷、奶奶病重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陪伴在他们身边,为他们求医送药,端茶送饭,接屎接尿的依旧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没有太多的文化,但是她的善良,淳朴,包容,博爱都在时常的行为中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
我哥哥大我三岁,因为从小是在爷爷的娇纵惯养下长大的,所以一身淘气和霸气,9岁接来部队跟着父母住后没少惹事,逃学也是经常的事。我母亲为了能让我哥哥多读点书,她每天背着我弟弟,守侯在教室门外,直至我们放学她才和我们一起回家,好些年后,她又用同样的方式守侯着我弟弟的学业,往返在州府与凤凰之间。
大家都知道,我们成长的年代正是文革十年,物资匮乏,什么都讲究计划供应。虽然当时我父亲是个领导,但是一向正直的他,是绝对不会为家人动一点意己小利的。为了能让我们吃好,母亲时常利用当时自己工作中的方便,从自己所在的肉联厂买回一些损壳蛋,剃骨肉等报损食品。由于父母忙于工作,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哥姐弟三人还真成了敞养的牛,孩时的我们时常是出门一身净,回家一身泥,就是身上的衣物,不是今天缺个孔,就是明天吊跟筋,要是雨雪天气,我们的鞋子什么时候都是湿悸悸,脏兮兮的。为了能让我们穿上干净舒适的衣物,我的母亲总是拖着自己瘦弱的身体为我们缝补浆洗直至深夜。长大后,我们哥姐弟三人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出远门,我母亲总是要在我们出门前烧上一些香纸为我们祈祷,即使再晚,她也要等到我们平安归来的消息后才能安心的入睡。后来我们的孩子相继在外地上大学,我的母亲也是用同样的方式为他们祈福。认识我母亲的人都知道年迈的她时常佝偻着身躯,其实也只有我们才知道,那是母亲,为孩儿们祷告,走奄堂、拜嗣庙所致,因为在她看来走奄堂、拜嗣庙必须是自己亲负供品,徒步前往最灵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我的心里我的母亲就是我们永远的平安符。
我的母亲不善言表,但是着实里,有着一个淳朴善良的心。因为在月子里自己没记好,落下终身劳疾,所以一直以来我母亲很看重媳妇们的身体。我嫂子和我弟媳都是在我母亲家坐的月子,时常回家的我总是看到她们的床头放着大钵大钵的补品,硬是吃完了一钵又是一钵。月子的56天,我母亲硬是不让她们沾冷水,做家务。记得一次我和我弟媳开玩笑还说:在别人家我也是媳妇,可是我没你们这个福分,我是带津坐月,营养上我却远远比不上你。我母亲因为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所以她很能理解农村人的不易。在知青场时我代销点的代销员,因为在家我是独女,性情不是很好,每次回来母亲总免不了要交代我对贫下中农态度要好点。后来我做了母亲,有了孩子,家里请了保姆,我母亲也时常对我说,不要对保姆发态度,人家也就十几岁的孩子,要不是无奈的话,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出来当保姆呀!早些年单位时兴过节发实物,因为银行福利待遇比较好,节日里少不了一些福利带回家,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想着也要给自己的父母捎点,可是我母亲却总是说:单位发的东西,不要总往家里带,留给爷爷奶奶(指的是我的公婆),他们年纪比我们大。就是平时里,你给她买个什么她也坚持要送钱,因为在她看来她自己有退休金,我们各自有家,都需要花消。我外公是国民党军医,我母亲年幼的时候,也跟着学了点小医术,什么小药小方的,尤其是在跌打损伤方面很有疗效,她时常用这些小医术方便左右邻舍。什么张家老爷爷扭伤了脚,什么李家老奶奶摔伤了臂膀,什么王五家老父亲咳嗽不止用药久日不见好等等,只要找到了我母亲,我母亲还真都能给他们医治好。
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这样,她用她的善良和温柔,她用她的淳朴和包容呵护着我们这一大家子,呵护着我们的心灵。
因为年轻气盛,因为长时间同锅造食,婆媳之间难免会有些过节,难免会有些怄气,但是我母亲从来都是以一个宽容的心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样对待儿媳。为了能让儿媳们安心工作,母亲几乎包揽了全部家务:接送孩子,打扫卫生,洗衣做饭,我们时常开玩笑说母亲是个带薪保姆。为了不影响孙女的学习,又考虑到媳妇工作的劳累,在儿子出差不在家时,母亲总是,拄着拐仗,摸着黑,带着孙女走过坎坷不平的偏僻路段,直至目送孙女上车后才放心离去,为此她还摔断臂膀。为了能让下班回来的儿、媳和放学回来的孙女们吃上舒心可口的饭菜,我母亲总是换着花样为他们忙碌着。每当周末或节日来临的时候,我的母亲总是要提前几天给我们电话,叫我们回家吃饭,生怕落了我们哪家子,生怕落了我们哪个人。一般孩子有个身体不适什么的,我们都不想告诉她,就是我和我弟弟前后遭遇的两次车祸也都是瞒着她的,毕竟我们不希望她老人家为我们担心。每次她只要知道孙儿有丁点不适,她都是左叮咛,右嘱咐,很多时候她还要亲自上门搞点小药小方,或是在家烧些钱纸,为孩子祈福平安。记得在我小侄女小时候不小心被开水烫伤的那些日子,为了不影响我弟弟、弟媳的工作,我母亲独自照顾着我弟弟的小孩。她在定时为她敷药、换药、就医的同时,换着法子给我小侄女加强营养,不知有多少个日夜她硬是把我的小侄女抱在怀里让她入睡,生怕因为一丁点的动静惊醒熟睡中的小孙女,因为在她看来小孙女能多睡会,她的疼痛就会少点,她的伤势恢复的就会好一点。孩子们大了陆续到外地上了大学,每当有电话回来她都要和孩子在电话里叨唠半天,什么注意安全呀,什么好好学习呀,什么钱够不够用呀。每次孩子开学返校前,她总是要给孙儿、孙女们塞上一些钱,尽管孙儿、孙女们不肯要,但是最终还是倔不过她。
回想起母亲为我们的付出,还真是家务千百事,劳心积虑,情深似海;风雨几十载,养儿育女,恩重如山。然而,作为母亲的她却很少考虑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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