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外公家长大，外公是我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人。

　　外公是一名中学教师，教语文，历史，也教美术，音乐。很多人看来他是文化人，然而他从不认同。他个性豪放，潇洒，是个浪漫主义者，好喝酒，又拘束于传统礼节。所有这些鲜明的东西都在我身上或多或少地留下了印记。可在我身上留下最为深刻的东西是他唱的牧羊曲。经常是每天的午后，外公会带着我去放羊，这时，他就会给我唱起他自创的牧羊曲。

　　这是一年的端午节，外公给我做好了风筝，我自是十分高兴，老早就拿着一直摆弄，要不是自家庭院太小，我真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把放飞上天。这天午后，和往常一样，外公带着我去放羊，我手里拿着外公给我做好的风筝，一路上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外公只是一直看着我笑。

　　那时候的山坡上，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透着午后温柔美好的阳光，外公开始唱起了他的牧羊曲，悠长悠长的，像一条长长长长的河流，穿过山野。

　　我跑过去问外公：“外公，和我一起放风筝吧。”外公回答：“你自个儿去吧，外公看你放。”我有点不情愿，可外公很坚定：“去吧，去吧。”

　　于是我牵着风筝开始跑。一开始的速度很慢，微风轻抚着我的脸庞也轻抚着我手中的风筝。蒲公英在我的脸上打滚，花香也会在我的鼻前与我打趣。这时候外公的牧羊曲唱了起来，轻得就像一丝风，伴着我脚步的节奏在我的耳旁回旋，像是在对我说：“慢点跑，慢点跑。”而那种旋律又让我可以很安心，很陶醉地往前跑。接着，我开始起速了，脚步加快，呼吸变得急促，耳边的风嗖嗖地刮过，我已经开始汗流浃背。这时候外公的歌声也变得响亮了起来，节奏加快，像是战斗前的号角声催着我去战斗，又像是一首激昂的诗歌，给我以诗意般的勇气。我开始冲刺，变得更快了，更快了。外公的歌声也彻底变得澎湃，澎湃里头透着一种喜悦，一种骄傲，一种肯定。可是突然我被石头绊倒，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风筝线被扯断，风筝随风落到很远的地方。我的脸被摔肿，脚上一直留着鲜血，那时候的我哭了，哭爹喊娘地哭了。本以为外公会扶我起来然后给我讲一串长长的故事，可是他没有，他还在唱着他的歌。只不过歌声相比起之前的澎湃，显得缓和了许多，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从远处伸过来抚摸着我的头，就像在说：“自个儿站起来，自个儿站起来，加把劲。”我没有领会，当时就觉得外公一点儿不心疼我。自己爬起来之后就一直赌气，不愿意和外公讲话，外公也只是笑笑。他对我说：“孩子，别不开心了，你表现得很好嘛，只是这风筝，你还得自己捡回来。”我这一听就更不高兴，心里想，自己捡就自己捡，然后就嘟着嘴找风筝去了。当我找到风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只得抓紧时间赶羊群回家了。一路上我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外公，而外公也只是笑笑，然后哼着他的牧羊曲，悠长悠长的，像一条长长长长的河流，穿过山野。

　　记得那次回来之后的好几天里，我都不喜欢外公，我不喜欢他不陪我一起放风筝，不喜欢他在我摔倒的时候不把我扶起来，不喜欢他不帮我捡风筝。

　　过了很多年，在经历了成长后，我才懂得外公的用意，那便是告诉我没有人能替我走完人生，很多事情都得自己面对，男人应该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整个人生，而他还想告诉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背后还有外公。然而这是不是有点晚，外公已经不在人世，我背后没了那种歌声。只有在梦里和记忆里能听见外公在唱，感觉他还在身边，我甚至还幼稚地相信他会再陪我去放一次风筝。

　　可惜事实是，那种歌声我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只有牧羊曲我还会唱。

　　唱的时候会想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