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耄耋老人,父亲还能有这样的饭量:每顿饭吃两碗米饭或四个馒头,一大碗面条或两小碗汤圆;吃饭的时候,父亲总要配上一锅素菜汤,一两盘子小炒。
其实,父亲的饭量今非昔比。年轻的时候,父亲能吃三大碗米饭或十个大馒头,两大碗面条或两大碗汤圆。这样的食量,如今的我们不能望其项背。
岁月不饶人。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高,父亲的饭量也在减少。这样的减少也令我们担忧,但我们无法帮助父亲挽留住这样的饭量——正如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老去而无计可施。
然而跟很多同龄的老人相比,父亲如今还能有这样的饭量,这还是令我们欣慰和备受鼓舞的。欣慰的是,有这样的饭量,就意味着父亲是一个长寿的人;一个长寿的人,就是一个有福气的人——能以这样一个年龄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衣食无忧,这样的人肯定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更重要的是,父亲能这样高寿,对于他的儿孙就是一种暗示和鼓舞。我就经常暗地里鼓励自己: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像父亲那样长寿。
我总以为,人的饭量大小总是与胃功能的强大与否是很有关系的,而胃功能的强大与否也总是与胃口密切相关的。在我心中,父亲的胃口一直都很好,很多人不想吃的东西或吃起来漫不经心的东西,在父亲那里总能吃得有滋有味,大快朵颐或四平八稳中风卷残云般的吃相总让人禁不住舌下生津,涎水流出,充满了十足的诱惑力。
我以为父亲的好胃口源于两个原因:一是给自己打造一个独特的社交境界,不以杯酒与朋友交;二是不轻易尝试“山珍海味”,不狂吃暴饮。
父亲年轻时也有应酬,但多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偶有白酒沾唇,亦是做做样子而已,下肚的酒分子总是少得可怜。几乎没有酒肉朋友,这让父亲成为一个一生不嗜酒的典范。不嗜酒,让父亲有一个健康的胃,一个人人羡慕的胃,与胃溃疡或肝肿大无缘。
父亲一生粗茶淡饭,从不计较哪一顿饭吃什么。逢年过节吃大油大荤的时候,父亲总要给自己准备一碗素酸汤或一碗白菜汤,吃完了饭,再把这些汤喝下去,然后一副非常满足的样子。父亲有事进城来跟我们小住一段时间,我们的朋友请他吃饭,他不准我们的朋友点好菜好酒好烟,还说他的胃只配吃粗茶淡饭,喝好酒吃好菜那叫暴殄天物。
父亲年轻时命运多舛,才工作了几年就被打为右派,二十年后恢复工作时年近半百。但即使是在那吃尽苦头的二十年里,父亲都一直保持着乐观与淡定,不但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一家人的温饱,还带领着乡亲们跟穷山恶水要粮,在冰雹洪水旱灾这些恶魔的嘴里夺粮,让乡亲们基本上都能吃上饱饭。
有一年的芒种时节遇到了一场罕见的冰雹,不但把我们生产队几千亩正在蓬勃生长的包谷苗毁个精光,还把还未移栽的稻秧也毁了。村民们欲哭无泪。父亲和社员们补种了包谷秧后,又带领着村民们四处寻找稻秧,终于在一个近两百华里的地方找到了我们生产队当年的希望。父亲说,为了找到稻秧,他和村民们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直到把稻秧运回寨子里,他们才喝上一顿稀饭,然后又及时把这百里之外“化缘”来的稻秧种进稻田。秋收时,却意外地迎来了一场大丰收。粮食都全部上炕的那天,父亲叫母亲用新米做成香喷喷的米饭,就着炖好的豆汤,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父亲说他整整吃了五大碗。
父亲说他的胃口就是那时养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