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很早以前，我是毫无好感的。

　　记得５岁那年，我与村里一个小朋友争东西，最后发展到“肉搏”，最终我被“猴子托胎”的小朋友，抓得满脸、满脖子的伤痕。我鲜血淋淋的哭着回来，恰父亲在家，他不但没有安慰我一下，反而大声的呵斥我：“叫你不要去打架的呢！为什么要去打？！”丝毫没有怪那个小朋友半句。最后是母亲回来后，拉着我找那小朋友的母亲，陈述了情况后，再把我的伤指给那个母亲看。结果那个小朋友被他的母亲似乎是狠狠打了几巴掌，再要打时被母亲扯住了。只要母亲这样，父亲是做不来的。

　　人们常说：“父亲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孩子的靠山。”我的父亲不是的。自小以来，我就羡慕别的小朋友背后那个伟硬的父亲，不说其他，只要一想到他的父亲，就会有无比的恐惧，更别说欺负他们了。我的父亲是憨厚的，用母亲的话来说：“磨子都难压出个屁来。”家中大凡小事都是母亲操持，家中的利益受到侵犯时，本应是男人站出来的时候，也是母亲去维护。母亲在外受到欺负不说，回来还可能会受到父亲的数落。因而我一直认为“父亲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有一年，我家的一双雨鞋，母亲拿到池塘洗时，因为有急事，就把它放在塘边，回来时不见了。事隔好长后别人穿了出来，被眼尖的母亲发现了。母亲不识字，但并不笨，她在所有家什上要么叫父亲写上字，要么自己就做个记号。当母亲说出记号时，那人百般狡辩、拒不承认，鞋没要回来，母亲自然就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那人的丈夫就找到父亲说了母亲好多的不是。父亲不但不要回雨鞋，还给人陪不是。等母亲回来时，还把母亲数说了一番。把母亲气得个半死。这本是个“有理”的事，却被父亲这一弄反倒弄得“理亏”了。

　　我读初二时，家中的经济状况急转，一遇到赶情送礼，母亲就到处借钱，自然是受了不少白眼，“你家有个人在外做工，还找人借钱！”母亲只得忍气吞声。问父亲，他则说：“等到年底一起发。”

　　那段时间父亲常常回来很晚。有一个晚上，我正在做作业，他则神秘兮兮的把我拉到旁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个东西给我看，压低声音说：“我捡到一个宝贝。走路时，看到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象是一块金子。我就赶忙捡了回来，哪个也没说。”看他这个架式，我信以为真。等拿到煤油灯下，擦去泥土证实是一块彩色玻璃后，我分明看到，父亲的眼神瞬间便暗了下来，象是一根烧完的火柴，光明之后、瞬间就掉落下来。喃喃道：“一块玻璃，在那样黑的晚上，怎么会闪闪发光呢？”

　　到了年底，当母亲眼巴巴的等钱还帐时，他却分文都没给。过年时干脆呆在单位不回，说是在值班，还骗母亲说，每天有多少多少补助。

　　后来母亲就悄悄的赶到父亲单位，一些在单位过年的人告诉母亲，父亲被镇派出所抓去了，所谓值班，是因赌被抓后，没钱交罚款，蹲班房去了。他们还告诉母亲，我的父亲每天在单位打牌，把一年的工资都输了。每到发工资时，别人拿的是大把的钱，而他却只拿个借条。不让他来打，他就跟人急。这样想来的话，我的父亲是有血性的，只不过是在赌上。

　　临近大年三十，母亲没拿回一分钱，反而是到处借钱把父亲取回来。其心情可想而知。回来后，母亲与父亲大吵了一架。那时我也略微懂事，也仿是积蓄怨气太久，气愤的拍着桌子说：“你枉为人，你不为自己也不为家人，你活在世上只是拖累大家，你干嘛不去死！”父亲先是惊愕、后是气愤的在家中走来走去。他大声吼道：“我不管怎样，轮不到你说！”随后，他狠狠一拳下去，把墙都打得晃悠。父亲从没打过我。可这次不同，“当儿子的，骂老子。”这在农村是大孽不道的。况且，我还一直认为，一直沉默的人，定会是“不在沉默中暴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的。那么沉默的父亲会做什么？

　　那段时间，他常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后，我就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或书去看他，作个正面接触。我害怕他瞅母亲不在对我下重手，这样面对他时，至少还有个逃的机会。然而每次，他都急忙转头，轻轻的走出去。这反而更增加了我的恐惧。因而之后，听到一点儿动静，我就触电般回头去望。有时，他刚一跨进房门，看到我惊恐的模样，又不得不转身离处。渐渐的我晚上常常说梦话，成绩也直线下滑。惶恐之中，我就与母亲说：“妈，你与父亲离婚算了，离了之后我们住在一块？”我分明看到，母亲忽然的惊愕，怔怔的望了我好半天说：“其实，你父原来不是这样的……”

　　母亲说，父亲十几岁时奶奶就去逝了，而爷爷在大队当干部，很少回家，父亲在家带着叔叔和姑姑。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带得好两个几岁的弟妹，再说那个年代没吃的没穿的，往往是弟妹哭，他也哭。２０多岁时，父亲与爷爷一起出去替人家打棉被，别人看到父亲一笔字写得不错，就把他介绍到一个单位做事，为了做好事，小学就没读完的父亲，硬是啃完了初中的文化课，也能写些材料，于是那里的领导叫他去做秘书。后里那个领导升到县里做官，父亲也跟着去了。由一个群众转为正式工人。父亲为人孝道，即使成家后，他的工资也每月分毫不差的交给爷爷，连母亲买针线的钱都得从爷爷那要。后来我们家做这屋，需要到对面山炸石头打墙基，由于几家抢着搬石头，一块大石头掉下来时，父亲没跑开，就把脚齐齐的打断了，是母亲抱着脚到医院的。那时医术水平差，第一次骨头接歪了，过了一段时间又进行了第二次接骨。反反复复的接了两次，出院后人就变得有点痴痴呆呆了……“是麻药打多了吧？”母亲这样推断。我这才想起那一年父亲背着我去新村看电影，跨过一个不蛮大的田塍缺口时，许是用力过猛，缺口跨过后，双膝却跪倒在地。逗得无知的我哈哈大笑。

　　原来这是我病后的父亲，我只得在恐惧中继续煎熬了。晚上，我点上煤油灯，准备做作业，可无论如何也集中不起精神来。我百无聊奈，顺手拿起了火柴盒，却赫然看到火柴盒的背面写上两行字：“傻子，不要怕；我不会打你的。”是父亲的笔迹！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字是他何时写上的，只知道这些字显然已被我摸过多次，因为，一些字已近模糊。

　　多年后，我娶妻生子。在教孩子做作业时，面对孩子屡屡犯错，我却怒不可遏，往往是既动口又动手。事后又后悔不竭。是的，作为一个父亲，在极其愤怒时，能做到不打骂孩子！是多么艰难哦！于是我就想到了父亲，次数多了，就慢慢的改变了对女儿的态度。当女儿悄悄从家里拿上百元大钞到外面挥霍一空时，妻子要狠狠“教育”她，被我制止，我拿来笔，端端正正的写道：“女儿，爸妈是爱你的，可不经过大人同意从家拿钱，严格意义上是小偷……”

　　是的，父爱无声！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真正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