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父亲99周年诞辰,去世30周年祭日,值此父亲节到来之日,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我父亲是中国地道的农民,虽然没有文化,但他心地善良,惜老怜贫,为人正派,凡事不甘落后,解放后他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为抗美援朝捐款捐物,第一批参加农业生产合作社,一心为公,辛勤劳动,到了晚年还想入党。他常对我说:“为人要善良,要忠厚;对人要谦恭,不要有架子。”“要记住,骡子大了、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要永远记住别人的好,得恩不报非君子。”这些话对我后来的成长起着至关重要作用。
1944年我参加了儿童团,儿童团每天站岗放哨,开会唱歌。村长刘庆和与农会商量,应该教孩子们念书识字。那时村里没有学校,他就张罗着把地主的房子腾出了当教室,由他儿子刘昭昭当先生,办起了村里的第一所“小学”。父亲听说村里要办学校,非常高兴。他对母亲说:“咱家祖祖辈辈没有读书人,把孩子送到东头学堂念书吧。”就这样,8岁那我开始上学。上学得起个大号,父亲说:“咱家穷,图个吉利,就叫孙厚金吧!”
上学那天我穿着母亲赶制的新衣,背着用碎花布缝制的书包,跟着父亲来到学校,见了先生。刘先生面相了我一会,对父亲说:“二哥,咱村读书人不多,过去只出过一个秀才。我看这孩子聪明,要在过去,准能考上举人。名字就叫孙厚举吧!”后来,我成了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也算应验了刘先生的预言吧。
是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抚养成人,供我上学,教我做人。打我上学后,父母省吃俭用,家里再穷再苦也供我上学,直到我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因为我是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大学生,父亲常为我感到骄傲。
父亲一生务农,他的唯一嗜好就是喜欢养鸟,到了老年兴趣不减。父亲从祖父那里学得扎纸绝活,扎得纸牛、纸马,如真的一般。他就是靠这点手艺,挣点零花钱,供我上学。
父亲辛苦一辈子,刚赶上好日子,却过早地离我而去,成为我终生的遗憾。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遇到的第一劫难就是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受尽凌辱,后来在军队的一次开拔中跳火车回到家中,才免于一死。父亲的第二劫难是生病,一想起父亲的病,我就揪心的难过。父亲一生得过三次大病,两次重病死里逃生,第三次患病却没有逃过厄运。
在我5岁那年(1942年),日本鬼子疯狂扫荡,天昏地暗,民不聊生。“屋漏偏逢连阴雨”,头一年我哥哥和弟弟得了天花无钱医治而夭折,这一年我父亲害了一场大病。开始,他只感觉咽部不适,发炎、咳嗽、疼痛,他以为是受凉,没有当回事,照样起五更睡半夜去微山湖挖藕。后来嗓音嘶哑,嗓子红肿,吞咽困难,家人不知是什么病。那时农村没有西医,只有刘先生开的中药铺。刘先生只说是“上火”,开了几付中药,我父亲吃了也不管用。病情越来越严重,我母亲只有烧香磕头求神仙保佑。神婆说:“一天两遍把药淘,喝下保您病转轻,心诚则灵,心诚则灵!”每天,我母亲点上一炉香,手拿盛水的杯子在香头上一边低语一边摇晃,不一会她见水中有些沉淀物,便以为是神仙下的药,赶紧让父亲喝下。这样治了一个多月,病情仍不见好转,且喉咙红肿,呼吸困难,危在旦夕。我父亲自知生命难保,便把我和母亲叫到床前,含泪对我说:“儿呀,你是咱家的独苗,今后全靠你了。我的病眼看难好,将来你要把这个家执撑起来。”说罢泪流满面,我和母亲也泣不成声。我母亲没有办法,只有不停地烧香磕头,哀求神仙保佑父亲的命。不知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神仙“显灵”,有一天早晨,我父亲只觉得口内恶臭,接着就大口大口地向外吐脓血。脓血吐净,经过数日调养,我父亲的喉咙竟奇迹般的痊愈了。父亲病好后对我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家再穷我也要供你念书,将来我一定会享你的福。”
在我7岁那年,村子里办了一座小学,我父亲第一个送我去学堂念书。几经周折我终于成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位大学生,父亲为我高兴,盼望早日享我的福。不料在我念大四(1963年)时,父亲得了一种怪病:他的脚后跟疼痛难忍,却又查不出毛病。乡村医生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擦些红药水、紫药水消毒,吃些消炎片、止痛药,大夫束手无策,家里人干着急。父亲脚疼越来越严重,后来神经错乱,说胡话:“我是谁?我是某某大仙,我能登天,我能成神!”有时双目圆瞪,令人毛骨悚然;有时猛吃猛喝,食量吓人。这时我家的百年大柳树已经枯死,据说“柳树大仙”云游别处。我父亲脚跟疼极了,便开始怨天尤人,说什么“我家多年不供奉柳树大仙了,惹恼了他老人家这样惩罚我;医生无能,竟看不出我是什么病,让我活受罪。”这时我在北京读书,二弟在内蒙工作,家中老的老小的小,无个主事人,当时我妻子实在为难。我父亲万般无奈,他担心自己活不过50岁,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神”的心上。于是我妻子烧香许愿:如能治好父亲的病,用乌猪白羊祭祀“柳树大仙”。由于我妻子的孝心和虔诚,我父亲心灵上受到很大安慰,精神放松,心态平衡,不知不觉脚疼减轻,年底竟能下床走路。他不知是精神的力量战胜了疾病,而相信是“柳树大仙”显灵。过年时还了愿,父亲才安生过日子。
1965年我在北京工作,父亲来我这里小住,我带他去北京某大医院看脚疼,人家一看父亲是农民,刚脱掉鞋,大夫嫌脚臭,把脸扭到一边,潦草地看了一眼,开了点药完事。父亲非常寒心,他对我说:“北京的大医院还不如乡下的小医院,这里的医生看不起咱农民。”
1976年我从北京调入华北油田工作,第二年我全家迁入油田,不久我的3个孩子相继参加工作,我家的经济条件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不时给父母寄些钱物,改善父母的生活。父母的年纪大了,该享享清福了。可是好景不长,厄运又降临到我父亲头上。
那是1979年,徐州地区肺结核普查队给村民检查身体,我父亲不幸查出患有肺结核。开始父亲不知肺结核是什么病,所以并不害怕。当他听别人说肺结核就是“肺痨”时,他坐立不安:我家对门邻居家贵是得肺痨死的,我的大舅也是得肺痨死的,那时肺痨是不治之症,他害怕极了。医务人员反复向他说明,如今治疗肺结核有特效药,只要按时吃药打针,很快就会痊愈,这时他才稍稍放宽心。这年我父亲66岁,他想:“只要活到70岁,我就没问题了。”他扳着指头算了算,我爷爷、我二爷,还有我的堂伯都活到七十八、九,其他老人都没超过70岁。于是父亲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病情趋于好转。那年冬天,我家的绵羊下崽,我父亲在草屋里守了一夜,结果受了凉,肺病复发,久治不愈。
1980年夏天,我父亲来油田治病。我带着他去医院作了全面检查,拍了X光胸片,发现我父亲有多种并发症:肺气肿、哮喘、肺心病、心力衰竭。我多方求医医治,终因父亲路途劳累,加上水土不服病情加重,而且日夜咳嗽、呼吸不畅。他怕死在外地,在我这里住了半个多月,非逼我送他回老家不可。我把父亲送到老家,给他留下一大笔钱,嘱咐三弟抓紧给父亲治疗,经济上有困难我想办法解决。父亲对我说:“我不怕死,只是我辛苦一辈子,现在连孙子都工作了,我该享福了,却要走了!”说完泪流满面。我心里非常难过,只有用好言安慰父亲,让他不要悲观,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病会慢慢好起来。我走后,父亲的病时好时坏,终因农村医疗条件差和父亲思想负担重,成天担心活不过70岁,1982年病情加重。我母亲见我父亲气息奄奄,心中悲痛欲绝,她想哭,一口气没上来竟先我父亲去世。3个小时后我父亲病故,享年69岁。我感到悲哀,因为工作,没有在父母面前尽孝,临死前竟没有和父母见上最后一面。
现在我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我现在也是子孙满堂,过上了父母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儿子永远忘不了您,愿您在天之灵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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