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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贴着春联，虚掩着，静悄悄的。推开门，佛龛前的香炉冒着清烟，那是献给回家过年的祖宗们的。桌上喝剩的茶水，地上零碎的瓜子皮，四处散落的烟蒂告诉我，拜年的人们刚刚散去。
我朝东厢房走去，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侧身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床上的人翻过身来，脸色蜡黄蜡黄的。我喊了声“姑父！给你拜年了。”楞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才反映过来，涩涩地应道：“回来过年啦，啥时候回来的？”一边说着，一边要坐起来。我赶紧摁住，让他好好地躺着。
坐在床边，我们闲聊起来。聊着聊着，眼睛就湿润起来，为姑父的这一生，为他目前所处的现状。这是一个顽强倔强的男人，如今却被癌症折腾得面黄肌瘦，不知道明年过年时，还能不能再见到我们啊。
姑父年轻时十分要强。农村里的那些活计，没有一样能够难倒他。水电工，撤稻种，拖拉机，弄大棚，这些稍有一点技术含量的农活，似乎都离不开他。正是看到姑父的能干，姑姑才不顾家庭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他。当时，村邻们都说这肯定会是幸福的一对。
他们结婚时，正是农村计划生育抓得最紧的时候。姑父三代单传，一门心思要个男孩子，好给自己传宗接代。没想到，姑姑却给他生了个女孩。当姑姑再次怀孕时，村镇两级计生干部天天上门守着，害得她四处躲藏，整天不敢回家。那情景，比小品《超生游击队》惊险多了。最后，姑姑又生下来一个女孩。姑父十分生气，没有离开医院，就把孩子送给人家，根本就没抱回家。
有了一次躲胎的经验，姑姑变得沉着起来。第三次怀孕时，早早地就跑到外省的一个亲戚家里，安心地期待着孩子的出生，到了预产期才回来。天随人愿，姑姑的第三个孩子，终于是个男孩。当姑父给亲戚村邻们送红蛋时，镇里一帮人却在扒着他们家的房子。听到消息，姑父仍然乐呵呵的，根本没有当回事。还在月子里的姑姑，则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站在寒风中，看着那帮人愤怒地拆着自家的房子，默默无语。
接着下来的日子里，姑父没黑没白地忙碌着。忙完农田里的活，又外出四处打工。那时候，只要能挣到钱，再苦再累的活，也阻止不了姑父。干得最多的就是给建筑工地当小工，拎石灰桶，挑砖瓦，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个男子汉，瘦得不成人形，体重还不到一百斤。没过几年时间，姑父又建成一座四合院的房子。
我们都说，姑父的苦日子到头了，这下可以享福了，不用再这么辛苦了。谁也没想到，年富力强的姑父，却在这时候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结论是直肠癌，一家人的天空又塌下来。此时，姑父一家已经无力治疗。最后，我们这些侄男侄女们出面，每人掏出一部分钱，承担了姑父的医疗费用。
出院后，姑父恢复得很好。没用多长时间，又外出给人家打工了，丝毫不顾家人的反对。没办法，儿子渐渐地长大，得给他娶老婆啊。儿媳妇娶进门时，已经是宝珠暗结，没过几个月，就给姑父添了个胖孙子。结果因早婚早育，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罚款二三万。应该懂事的表弟，却因态度问题，还被拘留了半个月，理由是阻挠执法。
牛年春节前，姑父发现自己吃饭时，难以下咽，人也更加瘦弱了。拖到无法再拖时，家里人才带着姑父，赶到城里一家大医院检查，又得了食道癌，而且是晚期癌症，失去治疗的最佳时期。
姑父今年才５５岁，这一次恐怕无法度过难关了。生命对于姑父来说，从来就不是一座水晶的阶梯。而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山道，一条艰难跋涉的道路。这条路，姑父走得多么艰辛，多么沉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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