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部队复员回家后,就在家乡大队担任民兵营长。文革时期民兵训练频繁,父亲越来越感到身体很不适,有时感到胸痛、胸闷、气促,他不得不主动要求辞掉民兵营长职务。
好在父亲平常为人忠厚老实,见人总是和善的面容,言语甚少,与大队干部都相处融洽,群众印象更不用说,故父亲被大队安排较轻巧的事——大队综合厂会计。须知能胜任这一工作,毕竟需要有一定的文化,这得益于父亲在部队学习识字,掌握了一点文化知识。
父亲是兄弟姐妹八人中唯一参军的一个,服兵役时期正是全国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家乡同样是逃不了这样的劫难,祖父便是这时积劳成疾,缺吃少穿,离开人世。当时,逃往台湾的蒋介石嗅到了可乘之机,积极在台秣马厉兵,伺机反扑大陆。父亲所在工程兵部队在沿海积极备战,主要任务是用转机打隧道,为了抢时间,提高工程进度,所有转机都不带水进行作业。那时部队的装备落后,只有棉纱口罩防止灰尘。父亲后来跟我提过:两尺间距根本看不见人,到处都是弥漫的灰尘。父亲是地道的农家子弟,能吃苦,又忠厚,总是扛着转机在隧道最深处打头阵。他的表现的到了部队首长的认可,复员证书上父亲已是副排长。
我记事以后,父亲留给我印象中除了消瘦的身影,病榻上的胸闷和气促难忍,至今难忘的是抱着病弱的身躯,正在综合厂上班时,问我“印”字左边有几横,那时我也刚识字,不知道有没有正确回答他。现在想来,从来没有跨过学校大门的父亲有这样的求知求实的念头,作为一名教师的我,总在思考着应该怎样才能肩负不误人子弟的职责。
人民公社时期的父亲,得到干部和群众的关照,没有干过辛苦的田地重活,仅靠他的会计工分,及瘦弱身材的母亲参加的集体劳动工分,养活我们四个弟妹,生活是非常的艰难,我家年年只能是超支户。父亲每天早晨在生产队的豆腐作坊负责收钱,我大约七八岁吧,总是喜欢到作坊玩乐,主要是因为有时可得到刚出锅的带着热气的碎片豆干,噘着酥软可可的豆干,真是无比的惬意。长大后,似乎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口味似的豆干。
我也常常看到放在案上的钱盒,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这么多——,太好玩了,趁大人不注意,挑选大一点的硬币,一次只拿一两枚捏在手心,不知哪里找来的小布袋,全部放在里面藏好,竟然集了小半袋。我只是觉得好玩,也不知道用来购买每天趴在供销社柜台外,翘望的小小的圆形饼干。
父亲终于发觉了,重重的责罚,更是严厉的教导。钱被如数退还。父亲从来不拿集体一分钱,他经手的账目,从来没有丝毫差错,乡亲们说起父亲,多是同样的评价“老实”。
文革时期大字报贴满了大街小巷,幼小的伙伴们多喜欢到处玩耍,一次光着脚丫的我,踩上了大字报上掉落的图钉,由于嵌进的太深,实在疼得难忍,又不敢自己拔出,只得一路蹒跚,回到家,父亲看到后,将图钉用力拔出,不是安抚,却是呵斥,“这么小小的钉子,应自己拔出来”。我只是哭泣。后来懂得父亲是要我今后学会坚强,靠眼泪是解决不了困难与挫折。
记忆深刻的是父亲的病状,起初的干咳,胸闷,周边的医生多诊断为肺结核,吃了大量的中西药,总不见好转,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直到一天,父亲的一位战友寻来,见到父亲还健在,悲喜交加,告知了父亲,和他患的是同样的矽肺病,当年由于吸进了太多的灰尘所至。父亲当年的战友们或轻或重的患有此病,有的已经——。这位叔叔已是哽咽难言。
父亲从战友那里得知原来所在部队的联系地址,去信即得回复,邀父亲回部队就诊并安排抚恤。经诊断父亲已是矽肺病晚期,这种病直到现在也没有根治的良方,唯有回家疗养。部队派专人与地方民政部门协商,很快帮助解决了医疗及抚恤事宜。此后我时常拿着父亲的残废军人医疗证去公社医院拿药。计划经济的年代,猪肉可是紧销品,父亲也可以凭民政部门的照顾去食品站购买猪肉。我们兄妹四人的学杂费都全部减免。直到高中、师范我们只要是在校就读,抚恤金一直享用。政府给了我们一家太多的关照。
父亲病重时期,常常坐在床沿,呼吸困难,不能出言。几次三番后,父亲总是叮嘱我们,要好好读书,听妈妈的话,老实做人。民政干部得知父亲的病情,帮助联系桐城军人疗养院,并派专车,由公社医院医生携带氧气袋护送至桐城。父亲上车时,一家人的送别竟然成了诀别,父亲在疗养院享受了几十天的厚待,便孤身一人离开人世。享年四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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