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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母亲在一起

时间:2012-09-04 10:04来源:天涯文学 作者:朱谱清 点击:
  母亲爱做梦,那些冗长的梦如同缠绕的蛇紧紧盘踞在她的睡眠里,总也拽不开、斩不断。经常听到她讲,昨天又梦见谁谁了,一个接一个的梦,黑沉沉到不了尽头。梦是现实的反应,也许,家族的苦难最终以梦的形式来压迫母亲。她经常在梦中与她苦难的母亲见面,还

  2008年11月,母亲几乎没有离开过县城的脚终于踏在首都北京的大地上。


  对于母亲来说,这是接近60年来的第一次远行,我事后总结,“到北京看看!”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历史性的一席,成为可贵的具有美好回忆的重要片段之一。


  仿佛许多美好的事情都发生在秋天,那正是一个往金色渗透的秋天,它将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幻想、好奇联系在一起并付诸实践。记忆深刻也好、感觉新奇也罢,这对于大半生从未离开过县城,活动范围不超过100公里的母亲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难忘的秋天。


  第一次坐上飞机。第一次看到立交桥。第一次进入天安门(真切的!)。第一次爬上长城(实在的!)。第一次瞧见了皇帝住的紫禁城(惊叹的!)。从踏上北京大地的那一刻起,母亲终于暂别经年累月的汗水、泪滴和灰尘,她的沾满乡间泥土的双脚,有了类似于梦幻般的飞翔姿态。


  本来是准备让父亲和母亲跟个旅行团,同时去北京转转的。可是老屋无人看管,尤其是那些猪呀、狗呀、鸡鸭呀,无人为它们的饭食操心。每次上城里,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母亲呆不了半天就走,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前是放不下我和弟,现在则放不下她的小菜园和她喂养的小生灵。


  商量来商量去,父母不能同时去。最终父亲说,还是让你妈先去吧。但是母亲从未有过独自出远门的经验,她平时不用手机,没住过宾馆,更不会用磁卡开门,让她单独跟团走,我们不放心。从某种意义上讲,父母的身影看一次少一次。这次,我觉得无论如何得抽出时间陪母亲逛逛北京,也算是为劳碌了一辈子的她献上最好的礼物。


  龙应台在《目送》中写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自从工作以后,很少有完整的时间和母亲在一起。这几年,更是减少了回家的次数。在北京的这一周,我得以她为轴心,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白天,我跟在她身旁,挽她的胳膊穿过滚滚的车流和人流。我除了看风景,更多的是看她在不在我的视线之内。北京这么大,我怕一转眼就找不到她了。想起小时候,她带我们去看露天电影或社戏,每次都会紧紧地牵我们的手,生怕会跑丢。晚上,我为她开宾馆的磁卡门、为她调试洗澡的热水。而以前,年轻的她用同样琐碎的方式,为我们留下永远忙碌的身影。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在北京,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了。


  我想,在北京的这些天,母亲大约是幸福的。平时晕车的她,坐飞机、坐汽车几乎没有呕吐,虽然有时脸色苍白,可到底忍住了。连多年折磨脚板底的倒刺,也没来添乱,让她顺畅地完成北京之旅。上长城的时候,母亲始终走在我们这支队伍的前面,一直上到最高的那一处烽火台。她并没有发出感慨,只是一个劲地走着、走着……仿佛是要将这一切都捎回故乡,和她那永远看不见这一切美景的姐姐和妹妹。风吹动她的头发和围巾,我为她定格,留下风中的记忆。


  有天傍晚,我们绕着天安门广场作逆时针转动。我将自己仅有的对天安门的认识拿出来:哪儿是人民大会堂、哪儿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哪儿毛主席纪念堂、还有华表、大前门……那晚的广场华灯初放、白日喧嚣的人流褪去了,整个广场显得空寂、阔达,一对母女在灯光中移动,偶尔有一小队士兵列队而过,晚秋的北京之夜有丝丝的寒意。第二天上午,母亲排了2个小时的长队,在回字形队伍中间一步一步挪动步伐,(这是天安门广场最强大的人流和力量)朝着他们那个年代心中的神像走去。


  母亲爱做梦,那些冗长的梦如同缠绕的蛇紧紧盘踞在她的睡眠里,总也拽不开、斩不断。经常听到她讲,昨天又梦见谁谁了,一个接一个的梦,黑沉沉到不了尽头。梦是现实的反应,也许,家族的苦难最终以梦的形式来压迫母亲。她经常在梦中与她苦难的母亲见面,还有她三十几岁便早逝的大姐和三妹,“她们没有享受到好生活,怎么都是那样没福气的人。”


  那天在恭王府花园,每个人可以排队触摸和珅的“福”字碑。母亲在那块青黑色的石碑前,双手用力来回地摩挲,似乎要沾些福气带回去。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想了很多。出门时,她毫不吝惜地为孙子、外孙每人买了一块开了光看起来鎏金的“福”字牌。我虽不信佛,但我明白她的心思:愿佛保佑孙辈快乐成长,那是她朴素的愿望。


  现在回想起来,在天坛蓝色的重檐下,在故宫黄瓦红门旁、在鸟巢的巨形容器内,北京给予母亲的,是怎样的奇异感受?北京给予我的,又是怎样的幸福?不过,父亲没有同时来北京看看,这是最大的遗憾。


  夜再一次降临了。“随着每一瞬间的逝去,有一扇门在我们背后关上,我们再也不会打开。”直到2010年第一天的深夜,我才在老家的堂屋里,断断续续写下以上文字的开头。


  此刻,隔壁劳碌的父母已沉沉睡去。而条案上的木质老钟滴答声依旧,夜愈发地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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