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村庄也要拆迁了。
舅舅是妈妈唯一的弟弟,妈妈是舅舅唯一的姐姐,外公外婆去世早,舅舅是妈妈最亲的娘家人,我们从小就在妈妈的叮嘱下,学着去爱舅舅。
我清晰的记得舅妈过门时的情景,还有两个小表弟出生时,把我挡在外面的那条红门帘。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娶妻生子更能凸显男人魅力的事了,于是,舅舅在舅妈期许的目光中,在表弟们的哭笑顽皮中,领略了家庭的责任,成熟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出身于农民家庭的舅舅,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仿效父辈,在土坷垃间摸爬滚打,但是,舅舅豪爽豁达的天性,俺舅妈的话说,是大大咧咧的天性,这样的性格,难以让舅舅安心于广阔的田地。
舅舅喜欢交友,舅舅会把毛豆、青玉米慷慨地分给他那些没有地种的朋友们,土豆、红薯、大白菜更不在话下,舅舅的田园,成了朋友们的乐土。
记得我小时候,舅舅来看我妈妈,爸爸把一只活鸭送给舅舅,说让舅妈给他做成下酒菜。后来才得悉,那只鸭根本就没能进得舅舅的家门,舅舅在回家的半路上就把它转身送给了他的朋友,那年月,经济还比较紧张,一只鸭可是全家大人孩子的一顿美餐呢。
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倒觉得舅舅很洒脱,很高大,于是,与舅舅的感情便更增进了一层。
那一年,我上小学,舅舅总吓唬我,把我领到他的地里,对我说,你如果不好好上学,舅舅就在这片地边上给你搭间小屋,给你买下铁锨锄头,陪舅舅种地。没当此时,我就会冲舅舅撒娇:“我才不呢,我连锄头都拿不动。”然后,我就会去抚摸舅舅那长满老茧的双手。
有一次,我对舅舅说,我想吃红薯了。舅舅爽快的答应了,说等红薯长成的时候,要送我一些,于是,我一边上学,一边期待着红薯快快成熟。
一个周末,舅舅来接我了,把我带到他的红薯地里,扔给我一个麻袋和一边铁锹,对我说:自己挖吧!今天你能挖多少,舅舅都送给你。说完,舅舅坐到地边抽烟去了。
我还真就不服气了,自己挖就自己挖,说好了,挖多少都是我的,大不了送给我同学一些,也学学舅舅的慷慨。我抄起铁锹就干了起来,然而使出吃奶的劲儿,那锹头还是插的浅浅的,我用力往上扳,一块大大的红薯硬生生被我铲断,我瞅了一眼舅舅,他正坐在那看着我笑,虽然没说话,但我看出来他脸上得意的笑,好像在说:“小家伙,不行吧!看你能挖多少?”看着舅舅脸上的坏笑,我还真就越来越不服气了,继续挖,结果,好多红薯都被我铲断,最后累得我把铁锹一扔,坐在地上“呼哧哧”直喘。舅舅这才笑呵呵地走过来:“不行吧?还是舅舅帮你吧!”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看着舅舅一锹一锹挖出红薯,装满的田边的袋子,然后,扛在肩上,舅舅拉起我的手,朝舅舅家走去,走进了舅舅那早已升起炊烟的小屋。
饭后,舅舅把我送回家,同我一起回家的,还有那一袋红薯,舅舅坏笑着对我妈妈说:“姐,不好意思,里面有好多被问斩的红薯,那都是咱外甥女的杰作。”我撅撅嘴,然后又吐吐舌头,突然笑了,冒出一句:“舅舅,明年我还去你地里挖红薯。”
然而,我最终没能实现我的诺言,那是因为第二年,舅舅没有再种地,舅舅联合一些朋友,办起了一个小工厂,为了让家人生活的更好,开始了另一条创业的路。
舅舅老了,却仍然眷恋着他的田园,舅舅把房子留个了我的表弟,选择另一块地方盖了几间房子,与舅妈一起在房前屋后垦田种树,果树和各色蔬菜应有尽有,还有玉米、大豆和红薯等等。去舅舅家的时候,我发现,舅舅新房的位置,竟然就 当年那片红薯地。
前些年,舅舅身体好的时候,每到季节就会开着他的代步车给我们送来新鲜的农产品,舅舅会在楼下打电话,让我或老公去楼下接他,很多时候,他不进家,说懒得爬楼梯。我对舅舅说:“舅啊,您打个电话,我们自己去地里摘就成了,您还亲自送来,让我们过意不去呢。”舅舅说:“我顺便也溜达溜达,顺便去看看你妈妈。”
妈妈去世的时候,舅舅一个人躲在一边不言不语,一个劲地吸烟,我仿佛看见了舅舅内心巨大的痛,于是,我走过去,坐到舅舅的对面:“舅啊,您明年打算种红薯吗?”舅舅抬起头:“丫头,想吃舅舅的红薯了?”
我最终没让舅舅再种红薯,然而,却一直眷恋着舅舅的红薯地。我不知道,明年的此时,那里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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