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爷爷来接我们了!”儿子眼尖,第一个看见。我向窗外一看,果然见爸爸正在车站门口对着远来的汽车张望。电话里说了,不要来接,车站离家不过500多米,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还是来了,像妈妈在世时一样。
儿子牵着爷爷的手走在前面,我和先生默默跟着。忽然就悲伤地联想:儿子一手牵着爷爷,一手牵着奶奶,走着走着就悬空一跳,一路上落满了笑声。今天儿子的一只手却空着。儿子将从前张开的双臂拢在一边去抱住爷爷的一只手臂,象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
爸爸买了三碗鸭血粉丝汤上楼。这是妈妈在时的习惯。妈妈知道我们喜欢吃镇江的一些希奇古怪的小吃,尤其是鸭血粉丝。爸爸从前不知道买。进得门来,爸爸说:“你们吃。冰箱里有吃的。晚上烧排骨,已经煨烂了;鸡汤也炖好,还有烧肉……”
这些话从前都是妈妈说的。一个老年妇女,儿女心重,平常总在扳着手指数儿子儿媳孙子放假回来的日子。从灾荒年月熬过来的人,总有饥饿情节,她为我们假期里准备的尽是吃的,好象我们从灾区来。知道我们要回来,妈妈拎个大篮子上街买菜,遇到熟人,就主动说:“我们家蝗虫要飞回来了!”妈妈烧饭时将袖口卷得老高。爸爸对吃的东西一窍不通,只会看报纸,和孙子玩。如今爸爸突然会买菜了,虽然不会烧,但他将能准备的都准备好,比如排骨煨烂了,让我们自己去烧,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我知道,爸爸是想极力弥补妈妈不在给我们带来的不便。
妈妈于去年7月1日去世,59岁,不算老。去得很突然,死之前半小时还在烧饭,前一小时还在与公公算我们还有多少天放假回家,前十二小时还在和爸爸商量夏天给儿媳妇买一只金手镯。妈妈就坐在马桶上去世了,脑溢血,很突然,每个人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爸爸。在火葬场,爸爸才最终承认妈妈已经离开的事实,于是号啕大哭。后来还常常哭。他一哭,我们就都哭,引得邻居来劝,劝着劝着也一起哭。
妈妈的去世,于爸爸,于我们,于这个家,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从前,爸爸与我们通话时总是说:“你妈妈叫你们早点回来。”到了家,他又说:“你妈妈叫你们吃。”我们要走,他又说:“你妈妈要你们过一天再走。”他总是“你妈妈”“你妈妈”地传达着指令,好象他是秘书,而“你妈妈”是老总,是一把手,是总统,是女王。
爸爸和孙子一起睡,一路走来走去。我们十二岁的儿子很懂事,很晚了,我们还听到他们嘀嘀咕咕讲着话,象从前妈妈在时一样。我们希望那样的时间永远停留着,但五一假期就这几天,毕竟分手的时间到了,我们要回学校。爸爸一大早买了许多零食,供我们在车上吃;又买了豆腐乳,给我们回家晚上吃;又买了水果,怕我路上晕车。临走的时候,天正下雨,他坚持要送我们。
爸爸推着自行车,将我们所有随身行李都载上,叫我们在前面空手走。到了车站,又帮我们把行李都放好了,才下车去,然后安静地站着等车开动。外面正下雨,我们让他快回家,他犹豫一会儿,走了,一步一回头。象从前妈妈那样,哪怕多看我们一分钟也是好的。终于车开了,我们如释重负。绕过车站,车子要回头经过爸爸回家的一个路口。我隔窗望去,爸爸正站在从前他和妈妈一起站的那个地方,目送我们的车,原来他又赶到这儿等。我临窗坐着,车子走过去,我回头,看见爸爸正拿下眼镜擦眼睛,他的身边,是一辆空空的自行车。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儿子也看到了。他说,还有两个月放暑假了,他回家要做一个倒记时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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