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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握奶奶的手

时间:2012-03-29 20:21来源:读者论坛 作者:梦清 点击:
  奶奶的坟丘在我们的屋后边向阳的山坡上静卧,默默地朝着我回家的方向。而我的心头无法言传的愧疚就象天边厚厚的云层一片一片地重压过来。风中似传来奶奶临终前向母亲询问的声音:满子什么时候回家来……

  当岁月驼着佝偻的身躯依附于奶奶曾经年轻健壮的身体时,奶奶残剩的生命就象是藏在门背后的一团阴影,沉寂得让人吃惊。接近尾声的生命,再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忧喜,没有了任何表情特征,和一节寂静的空气没有区别。


  2004年春节回家,奶奶没有和往年一样跟随在父亲、母亲的身后迈着她轻巧的步子走到坪边上来迎接我一家三口。我没有感觉出异样来,只是想她可能没算准我们回家的时辰,我在心里预谋着一场惊喜的上演。


  母亲搬出她惯有的俏皮动作,笑眯眯地向屋内挤了下眼睛,再用手坏坏地一指,告诉我奶奶在里屋。我撇下牵在手里的女儿踮着脚尖飞快地向屋里奔去。母亲和父亲向他们的女婿嘘寒问暖、对外孙孙亲热地逗乐。我站到两个房门口向房间张望,没有看到奶奶的身影,我便确定奶奶一定是坐在厨房火红的炉灶面前,暖洋洋地一边看火一边烤着火。可是厨房也不见奶奶的身影。


  我在折回来时,在堂屋的门后边发现了奶奶黑沉沉的寂静的身影。我在满心忐忑中走近奶奶,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似乎停止了转动的眼睛。我轻轻地喊了一声“:[母矣]ai[母也]ji”。奶奶迟缓地抬起眼皮看向我,震震地“嗯”了一声,算是应我。这一瞬,我看到奶奶的光阴在她已然空洞的眼神里如沙漏一样,迅速地滴漏,所剩无几。


  奶奶在我在外一年的时间里变化如此之大!反应迟缓,外界的信息要传达至她的面前似乎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旅程,身形枯萎,俨然成了一颗没了水份的蔫白菜。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小小的身子缩在衣服里边与任何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没有区别。奶奶没有因为我和姐姐的回家而表现出来应有的欣悦,但我猜想她内心是喜欢的,只是光阴太重,就象厚厚的尘埃附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动弹不得了。


  我的心情变得沉重。整个家庭也因为奶奶的状态而少了节日的气氛。我和姐姐于是不约而同地整个春节都悉心地陪在奶奶的身边,彼此讲述着这一年来的心路历程与工作状况。因为奶奶已经差不多完全失聪,仅剩的一只健全的眼睛也模糊不清了,我们没办法跟她交谈,没办法述说这一年来我们对她老人家的牵挂与担心。在我和姐姐温暖的依偎中,奶奶渐渐地显出了些生气来,她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姐姐,无声的笑容在她爬满黑色蛛网的脸上花般绽放。是的,奶奶笑得象花一样好看,甚至比花开更让人觉得甜蜜与欣慰。我和姐姐相视着喜悦起来,转而却又暗暗地心疼。这长长的一年里,奶奶有过几次这样舒心的笑容呢?一年的时间对一个工作着的年轻人来讲是眨眼间就过去了,而对一个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都在思念着她出门在外的亲人的老人来讲该是怎样的漫长!她会不会在门前那棵从我出生就已长在那儿的如今已经参天的樟树下千万遍地张望着我们回家的方向?那样的时刻里她应该是不笑的,那眼睛里应该是思念、是无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之所以说是遥遥无期,是因为——


  2002年我们初次外出时奶奶曾生气着唠叨过一句:“你们跑那么远,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临走时都莫想要看你们一眼。”


  那种局面我们在心里不置可否。无法置可否。人生许多时候都是这样,明知当下的行为要延伸出一种不愿意的局面也无法停止前行的脚步。远行成定局后,奶奶一个星期咽不下饭菜,这是我后来在电话里听母亲说起的。我曾让母亲扶奶奶来接听我的电话,奶奶却只是一个人在电话里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一句:“在外要好好的”。当时奶奶的双耳已接近失聪,任凭我怎样地在电话的这头呼喊她她也听不到。还记得当年冬天我们回家过年,奶奶兴奋地跟着父母跑了老远来迎接我们。满口不剩一只牙的嘴乐得一直合不上来。


  我们紧紧地围在奶奶的身边,奶奶的膝下放着一个小小的暖暖的火炉。我无意中注意到了奶奶的手,那双曾经牵着我和姐姐走过整个童年的温暖的手,那双曾经给我和姐姐摘过无数野果、扑过不少鸟雀、抓过不少鱼儿的能干的手,那双曾经为家里饲养过一圈又一圈、一窝又一窝不计其数的家禽家畜的勤劳的手!那双手的手背上突起的静脉就象是我们屋门前的黑土层里不停钻营的肥壮的蚯蚓,一条一条爬在奶奶密集的年轮之上。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看看奶奶的手是否仍如当年的温暖。


  我感到奶奶的手在我的手掌中颤栗起来。那是一种意识之下的震颤!奶奶自己也许并没有察觉——她在我的暖握中如此地不适应!这世间,是否有些生命早已习惯一种疏远,习惯一种没有温度的温度?


  我的心中象被电击一样瞬间传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但我很快挤出一脸深深的笑容来,我欲把我对奶奶的疼爱经由我的笑传达至她尚有一线光明的眼睛。


  可是,我无法把我内心的疼痛传达给奶奶。我无法告诉她我有多心疼她这一种对温暖与亲近的不适应!


  在我小的时候从奶奶的言谈中我得知爷爷是个典型的大男人主义者,同时也对奶奶没什么关爱可言,总之,爷爷是不喜欢奶奶的。奶奶说有次爷爷带她去了趟县城,爷爷竟背着奶奶与他的兄弟去“吃餐馆”,“结果让我给逮到了!”奶奶说这话时很是激动兴奋,看得出来她是为自己的“精明”而荣耀。我听着却为她感到悲哀。一般人听了都是要感到悲哀的吧?可是,奶奶被当时的社会束缚得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不被自己的男人疼爱在她的骨子里已经有了理所当然的根蒂。可我们都没有提示过她应该为这件事感动气愤而不是荣誉,因为我们不想为了一种悲哀去摧毁一份快乐。


  爷爷在奶奶五十多岁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她。我们都知道爷爷到死都在排斥奶奶,甚至在病中也拒绝奶奶跑前跑后的照顾。母亲说可能爷爷是埋怨奶奶没有给他生个一儿半女,母亲还告诉我爷爷在我们临村有个相好的女人。我认识那女人,有次我还在梦里见到过她,她在我的梦里张牙舞爪,是个让我见了会恐惧得绕道而行的女人。可是,这女人见了我奶奶还会亲热地喊嫂嫂,那尖细的嗓音象在唱一出戏文,年幼的我跟在奶奶身后会不自觉地瞪着眼睛想看清那眉飞色舞的背后是怎样一场阴谋。奶奶却若无其事地笑呵呵地与她攀谈。


  爷爷过世后,奶奶慌乱过一段时间。当年奶奶领养了我母亲,又招了我的父亲入赘,我是后来才发现奶奶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告诉我奶奶是怕她和父亲不赡养她,怕爷爷的离去可能让她从此无依无靠,尽管那个男人从来没有给过她一点恩爱。但是,奶奶到最后终于放心了,她的养女和女婿并没有让她靠着屋檐过日子。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血缘和非血缘的事。可因为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奶奶还是为此事提心吊胆了很长时间。因为,总有不安好心的左邻右舍去鼓动她要防备着我们。


  后来,奶奶遇人就说我的母亲和父亲待她很好,特别是她的两个孙女与她很贴心。


  而事实上,我的父母亲是一对在感情上十分内敛的人。他们无意去疏冷奶奶,却也不会有意地去亲近她。当我和姐姐外出读书而后又相继出嫁之后,我觉得奶奶就象一片即将凋落和叶子,孤零零地挂在枝头。


  奶奶在四十岁左右时因为在山上砍柴不小心被树枝弹上了右眼,因为山里交通与思想的闭塞,谁都没有想过要带她去县城里治疗,只是在乡村和小镇上的医院里就诊过,折腾一段时间不见效果便作了放弃的打算。从那时起,奶奶便只能用一只左眼来看这个本就不健全的世界。而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似乎原本就只有一只明亮的眼睛,她那只受过伤的右眼睛看上去就象是她脸上一个灰蒙蒙的缺口。


  从爷爷过世后一直到奶奶也去那个世界追寻爷爷的足迹,奶奶生活在一个寡妇的孤寂中三十几年。奶奶从来没有过再找个老头的念头,我也没听我的父母帮她提及,我和姐姐因为太年轻也没往此事上想过。有一次奶奶将我准备丢弃的一件粉红的秋衣拿去穿在身上,被邻居看见了笑她扮俏,我竟然也跟着附和说奶奶不适合穿它。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扔了多可惜,我穿在最里头总没关系!我长大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心思变得细密柔和,偶然间回想起这事心头很不是滋味,我发现我们对奶奶的关注太少太少了!我们无意中让一颗心魂在岁月中枯寂了那么多年,到最后,等它萎谢成一堆尘灰时,所有的悔悟都弥补不了那一种生命不会重来的缺失!世俗的狭隘往往将自身和同类的一些感受逼进黑洞。


  2005年农历10月,我外出的第三年,姐姐在哭声中告知奶奶离世的消息。我在厦门,当时交通还不如现在顺畅,在车上要耽搁两天一夜,便是我回去也来不及赶上让奶奶再看我一眼。而一个新上任的工作岗位也动摇了我立即回家的决心。我于是便在“精打细算”中推迟了归期。


  年底回家时,我终于不敢走近那个再也没有了奶奶身影的村子,终于不敢面对那栋再也传不出奶奶对我亲切呼唤的房子。


  奶奶的坟丘在我们的屋后边向阳的山坡上静卧,默默地朝着我回家的方向。而我的心头无法言传的愧疚就象天边厚厚的云层一片一片地重压过来。风中似传来奶奶临终前向母亲询问的声音:满子什么时候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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