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了许久,不知道如何落下。关于母亲的点滴,记忆里太多,从心里掏出了,反复的想都不敢去写,也始终不能完整的去写。
春节又到了,煮在锅里的鸡肉喷着香味,香味随着火苗的窜升,渐渐扩散着。春联上的字也换了,不再是笔写上去的,是印刷体,还烫了金粉之类的,年也胜过往年。
腿脚不灵便的母亲不时忙前忙后,任谁劝阻都不听。我知道她不为别的,就为已经阔别了四年没回家的儿子。
肉香飘散的更浓了,更远了。
几只狗闻到了,
孩子们闻到了,
母亲也闻到了。
母亲挪动着不灵活的两条腿,攀扶着门槛到了厨房里面,揭开锅盖从里面夹起几块被煮的熟烂的鸡肉,忙递过一块到我手里说你尝尝,味道够么。
从杀鸡到下锅都是我一手操弄的,作料当然也是我放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味道够不够。哑然的我失神了下在母亲的催促下接过那滚烫的鸡肉,吹都没吹的塞入口中,含糊的说着够了够了。
母亲开心的笑了,笑的像个孩子。
让我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一次回家,并不是春节。
是个夏天的中午,刚忙完工作在休息的自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很突然。平常为了节省钱,都是我每星期固定的周一周四晚向家里打电话,为什么会白天打呢。有点不安的感觉让我油然而生,按下接听后还没等我问,父亲焦急和担忧的声音传来:老永,你妈病重,快回来看看,估计……
父亲没说完,我也明白了,挂下电话,脑袋只觉得一片空白,父亲的那句话不断的冲击着大脑,难道就这么要失去了母亲?
匆忙的我连假都没请,踏上了回家的列车,换了两次车才在第二天六点多才赶到家里……踏入破烂的石棉网的大砖房里,第一眼落入眼中的就是母亲的身影。
躺在床上的露出半个脸的母亲变了,原本消瘦的脸臃肿了,裸露在外面的小腿胀得很粗,青筋布满了整条腿,疼痛折磨中的母亲连呻吟都很小声。床下桌子地上到处摆的是点滴瓶子,杵在门口的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背对着我的父亲正在一边帮母亲拔针头,一边说:“你又多活了一天。”
父亲的话让我顿时嗓子全是堵塞的感觉,酸涩的眼泪汩汩的从脸上滚了下来,跨入门中喊了一句妈再没说出什么声音。
父亲哆嗦着转过身,安慰的说:“没事了,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天总算好点了,要昨天,我估计真拗不过去了。”
抓过母亲刚拔了针头的那只手,那一刻,我真害怕,害怕如同电视剧里的那般,索性上天眷顾着。
母亲挣扎着想要直起身,直到我托起她的身体靠在我半个肩膀上,母亲才开口说出了回到家里的第一句话:“妈妈的小儿啊,妈总算盼到你回来了。”
声音是嘶哑的,是苦楚的,是不为外人明白的,其中的各种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泪再一次止不住的如泉般流了出来。
父亲很硬,转出到门外才擦了擦眼泪,嘶哑的在外面问了句:“那么早赶到家吃饭了没有?”
端详着母亲的脸,我回应着父亲吃过了。
我看到了病痛折磨却强忍住的母亲,看到了母亲那因日久打针而萎缩了的手背,看到了母亲那因病而肿大得快分辨不出来的脸,可却是刻得那么深。
母亲没有顾她自己,却拉了拉我的袖口,摸了摸我的手臂说:“又瘦了。”
母子二人就那么相视了许久,直到母亲说累了想躺回去会,我才整理好被子转出了房间,帮父亲喂猪时才问父亲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父亲干笑了下,回了句,不砹事了,要不是昨天昏过去了,我还不会告诉你。我突然明白,四个多月没回家,父亲和哥哥一直隐瞒着母亲病重躺在床上很久了的消息,还说好多了好多了,一直不让我担心,只怕我因此而丢了那份工作,只怕我不能在城里混出的名堂来,如果不是昨天母亲昏迷了……瞬间之中,自责和内疚的情绪爬上的脑中,没敢责怪为什么不送母亲去医院,只责怪自己,工作却忘记了在家的二老,难道工作能抵得过父母吗?
因母亲病重,父亲破例没赶我回单位,让我待在家里了好几日。我也没跟父亲说自己没请假,只打了个电话让妻子去交代下。或许是因为儿子归来的喜悦,母亲在第九天打完点滴后,已经能下地在家门口的场上走动了,说话也利索了些。那几天杀了好几只了,母亲又吩咐父亲杀个鸡,照例说儿子不经常回来,怎么也得让儿子吃好点,别像在外面,连人都饿瘦了。两老还嘀咕了几句,父亲很高兴的听从了母亲的话,还半开玩笑的说,那你也得多吃几块。
高兴的父亲整杀了两只鸡,其他的鸡肉都被他砍成小块放到锅里炖了,惟独把鸡腿留了下来,还剔去了骨头,炖了足足一下午。那天吃晚饭很早,刚五点多,母亲让我扶她去厨房,说也想吃点,高兴的我把母亲抱了过去。靠在墙边坐的母亲硬要掌勺子,不让我掌也不让父亲掌,不解的我还说了句谁掌不一个样,母亲偏不让,也只好顺了她的意。
吃完饭父亲和母亲同时问,都回来这么多天了,该回去上班了没有。我推辞着跟父亲说再过几日,说等母亲再好点,父亲也没说话。谁知道一向很痛惜我的母亲却发了火说,你本就没读完大学,好不容易有个稳定的工作,难道又因这点事丢了。在旁的父亲劝说了句,也被骂了,母亲的火很大,也不容反驳。好说歹说想再陪母亲一晚,硬是被她说我好了,不要你陪了之类的话给堵上了,也明白了该回外地上班了,推脱不过去了。
太阳快偏西了,金色的夕阳映照着家门,父亲搀扶着母亲,临过转角的时候,母亲才递过手中那个连父亲帮拿都不肯的袋子,知道我不喜欢从家里带东西,母亲又慎重的交代了句,一定要拿着,到路上再打开看看,去到单位记得给家里个电话。话还没完,母亲的眼中又噙含着泪水,连父亲也偏过头去。
我接过袋子紧紧的抓在手中,模糊着双眼没敢回头看一眼的朝村头的坡路爬去。
登上火车已是夜深,慢慢的揭开了母亲递给我的袋子,宝贝一样的袋子——裹了三层塑料袋的里面装的是白天父亲剔了骨的鸡大腿,一下就清楚了母亲为什么不让父亲掌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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