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似乎比较受到人类的喜爱,命运似乎比较好些。 我本来以为鹅是从天鹅驯养出来的,因此它来得比鸡、鸭命运好一点。其实鹅是从大灰雁驯养的,并没有比鸡鸭多多少的高贵基因。但古人留下不少关于鹅的作品。骆宾王的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几乎是家喻户晓,王羲之的书法“鹅”也是文人皆知。这样看来,似乎人们是欣赏鹅的。 当鹅被人类捕捉家养的时候,另一只受伤致死的鹅正在烟熏火燎,一阵阵肉香飘向人的鼻孔,使之兴奋得张大。此窍一通,人的心为鹅的美味感到欣喜,欲望便诞生了。两片嘴唇一开,鹅肉在人的嘴里被撕咬,被咀嚼,人感到鹅也是好吃的食物,于是从此往后,鹅就避免不了被人吃的命运。 鹅并没有因为人类的惯养失去扶摇直上的双翼,但它们被娇惯得成为像养尊处优的中国的独生子。鹅的体重是它重飞蓝天的最大障碍。人类千百年的作为,已经达到对鹅的无为而为。鹅自己已经习惯于不飞翔,习惯于吃人提供的粗糠细麸,习惯于卧在人家最肮脏的角落。 我在慨叹鹅的可悲的时候,我看到了人类在鹅走向可悲道路所充当的角色。 但鹅在人的饲养中似乎变得很有人性。晚上一群鹅能成为警报器,一有陌生人接近主人的房屋,鹅就会发出警报,“杠杠”不止,这给深受小偷滋扰的乡下人以极大的帮助。一听到鹅的叫声,主人就会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就会看看那件兜里有几张毛票的裤子在不在,有没有被伸进来的细竹竿之类的钓出去。我本来以为鹅为的就是向主人示警,提醒主人注意自身的安全。但我经过推敲,觉得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才发出叫声的,它们深怕受到伤害,受到陌生人的陌生处置。它们信任主人,习惯主人对它们的作为,包括宰杀。他们是有情义的啊,恋着这个人的家。 鹅认主人,有点像狗,与主人的关系似乎很亲近。对于外人就不那么友好。它们往往会在陌生人经过的时候伸长脖子,做出咬人的动作。我就有过被鹅咬的经历。你不要以为那么一只受人摆布的鹅缺少攻击力,它咬人可有力度哩,我就被一只公鹅咬得小腿发青。不过它远不如狗的凶狠,也比狗好对付,只要你注意提防,立等它向你扑来,你以逸待劳,顺势用一只手握住鹅的脖子,把它提起来,这时它只有猛拍翅膀了,攻击力自然大为减弱,甚至丧失。当然鹅常常自不量力,当你放下它时,它往往还会攻击你,不过气焰不如第一次的嚣张。有时只是做做样子,以表示它在某一方面并没有输给你。我于是悟到,并不是只有人有阿Q,有虚荣心,鹅也爱面子。如果有母鹅在场,鹅的表现就会更像某些男人。 鹅最终无法摆脱人对它命运的控制,就是摆脱了,沦落到这种地步的鹅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因此我很替鹅感到忧伤。 有天晚上我在明月不明的阳台,遥望故乡,我却觉得生存在那里的鹅也是幸福的,尽管那种幸福在人看来微不足道,对它们来说,也是低层次的,但毕竟有幸福啊。 我不知道如果鹅知道我写了这样的一篇文章,它们会不会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