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育秧是件别有情趣的事情,它将春天忙碌的景象推向极致。 布谷鸟鸣唱,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麦浪由青泛黄,豌豆散发清香。赤脚走在水田里,趟着侵人肌肤的春水,尚感觉一丝冰冷的寒气。拉着犁耙的牛低哞着,重复着一年一度的春耕,黑黑的沃土被锃亮的犁铧出道道沟辙。沟渠里荡漾着春水,冰封的土地似从母亲怀抱中睡醒的婴儿,等来了春水的浇灌与浸泡,如饥似渴地吮吸着甘甜的春水。喝足春水的地块,经农人精心整饬与拾掇,被打扮得有模有样,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能映出油菜花亮丽的脸庞。畦宽一米有余,围沟、排水沟、田埂泾渭分明,被规划得整齐划一。农人在田野里撒下了辛劳的汗水,为春天描绘一幅希冀的水墨画,秧畦是他们的画作。 已按捺不住的稻谷嗅闻到了春的气息,发出沙沙的声响。母亲说夜晚站在粮囤边,屏住呼吸细细倾听,能听到稻谷窃窃私语的声响,那就是稻谷急于出芽的时机。落秧的稻谷经淘洗精选后,被父亲用盐水神秘地浸泡在半人高的大水缸里,缸靠近温度较高的灶堂,外人不能靠近,生怕惊扰了稻谷发芽的梦。 待金黄色的稻谷长出嫩白如针尖般的嫩芽,就可以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捞取出来,播撒在事先整饬好的秧畦里。娇惯的稻谷躺在撒满草木灰的畦床上,像舒服的婴儿,喜滋滋地喝着春水,舒畅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懒洋洋地晒着煦暖的春光,悠闲自得地听鸟儿脆嫩婉转的鸣唱。吸旱烟的农人喜欢在田埂上转悠,像看护孩子般看着稻芽生长。田头的稻草人也日日夜夜忠实地守护。那些旁若无人的水鸟们,早已饥馋得垂涎欲滴,觊觎着稻谷芽。它们相约叽喳着成群结队从秧畦上空来来回回飞掠过,与看护人玩起了游击战。农人前脚刚走,它们后脚就飞落到了畦里。站在仅没过脚爪的秧畦里,鸡啄米一样吃着稻谷芽,还孤芳自赏地照看自己的影子。任凭你发出大声吆喝与谩骂,就是撵不走厚着脸皮的水鸟们。长得飞快的秧苗如雨后的笋,三五天时间能没过脚面。扛着竹竿撵水鸟,看秧苗成了我最爱做的事情,那是一道令人无法忘怀的风景。 大人们就盼着孩子们放忙假,好当他们的助手。拔秧苗,帮提稻草扎的秧端,玩放水,为水田插秧,是孩子们力所能及的活计。坐在矮矮的板凳上,拔着一把把绿油油的秧苗,听朗朗的笑声,定格成了农忙的画卷。扶着那些虽拉着塑料尼龙线,却仍被孩子们栽插得歪歪斜斜的秧苗,大人们笑得乐开了花,无怨言地一株株校正着,似扶着蹒跚学步的孩子。 人是自然的孩子,秧苗是农民的孩子,农民最了解秧苗的性格与脾气。 作协组织作家走进秧畦搬秧盘,写秧苗的采风。坐在通往秧畦的客车上,我早脱掉鞋袜,将裤腿卷起,恨不能立即走进心仪已久的水田。 秧盘与我童年见过长在水田里的秧苗有了分别,是为方便插秧机而设计的。被管理人员如孩子般照看的秧盘,依靠盘里土的养分,通过盘底如针的孔洞吮吸秧畦的水分。白色根须相互紧紧缠绕在一起生长的秧苗,密密麻麻地斜织着,卷起时能听到撕拉的声响。秧盘像捆捆被卷起的小羊毛厚毯,极像圆滚滚的烤面包,更像给孩子们一个个小睡枕。小心翼翼地抱在手上,似抱着沉甸甸的婴儿,生怕它们不小心被滑落地面摔伤。 秧苗管理员告诉我,机械插秧的秧盘特别娇惯。对生长环境要求很高。不仅秧畦要求平整如镜,人能够站在秧畦上不陷脚。且摆盘时秧盘必须紧紧贴住畦面,边缘四周还必须用泥浆封实。更为娇惯的是它们一刻不能脱水,落盘时须避开中午强高温的天气。 水田育秧的秧苗早已被暗盘秧盘代替,两者育秧法有本质区别,不谙农事的我对它们知之甚少。记忆中对水田育秧虽尚留一些残片,但想要写秧苗却颇费苦心。有近二十年没有走进水田的我,身上未曾沾染过秧田的泥水,对秧盘的认知不及白鹭、麻雀、水鸟们,与农民更是无法相比。 那些得到阳光、土地、水分滋润的一株株水田绿意,以博大的情怀把盎然的绿意与营养毫无保留地回赠给了脚下的土地与人们,以不同的方式装点着大地,滋养着人们的身体。看着近在咫尺的秧苗,感觉生疏的我很想走进它们的世界,触发出创作的灵感。我想在稻香满田,一片蛙鸣蝉唱的稻田边结庐,与秧苗相伴一些时日,天天去秧田散步,蹲下身去请教拔草的农民。 要写好秧苗,看来这只能是最好的办法。(文/赵可法) |